天上有一只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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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作家简介
  修祥明,1958年出生,山东即墨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新加坡。著有小小说集《修祥明小小说选》《香土》等多部。小小说《天上有一只鹰》《家》《黍地里的秘密》获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第五届小小说金麻雀奖。
  春日的天极为幽蓝高远,春天的风像是从一个睡熟的娘儿们嘴里吹出来的,徐徐的、暖暖的。
  村头的屋山下,坐着一双老汉,一位姓朱,一位姓钟。两人皆年过八旬,在村里的辈分最高,且都满腹经纶,极得村里人的信任和敬重。
  日头升到半空就有些懒了时候过得好像慢了半拍。朱老汉和老钟把见面的话叙过后,就像堆在那里的两团肉一样没言没声,只顾没命地抽烟,没命地晒太阳。
  天上飞来了一只鹰,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只是飞得极高极高。那鹰看上去极为老到,它的双翅笔直伸展开,并不做丝毫的扇动,且能静在半空动也不动,好像随时能栽下来,却又像生了根,像星星那样牢靠地悬在天上。功夫!
  朱老汉先看见了那只鹰,他瞅了钟老汉一眼、他为他的发现很得意很骄傲。七老八十了,没想到还能看到那么高处的鹰。七窍连心,眼睛好使,人就还没有老。朱老汉心里欢喜得要死,表现出的却是很沉稳的样子,毕竟是走过来的人了。
  “鹰!”
  钟老汉正往烟锅里装着烟,玉石烟锅在荷包里没命地搅和着,好像总也装不满似的。
  “天上有一只鹰!”
  钟老汉将烟锅从荷包里掏出,用大拇指头按着,然后鼓着腮帮点上了火。白白的烟从他的鼻孔喷出——不是喷,好像是流出来的那么温温柔柔。
  “你聋了?”朱老汉火了,用牙咬着烟袋嘴呵斥老钟。
  “你这眼神!”钟老汉猛地轰出了这么一声。他瞪了瞪朱老汉,却不去看那鹰,好像那鹰他早就看见了——比朱老汉还早,其实他是刚刚才瞅见天上那飞物的。
  “那是鹰?”
  朱老汉高擎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个木瓜,他扭头再瞅瞅天上,还是呆。
  “不是鹰是什么?”
  钟老汉哼哼鼻子。
  “不是鹰,能飞那么高?”
  钟老汉撇撇嘴。
  “不是鹰,你说是什么?”
  钟老汉用手揣着烟杆倒出嘴,甩给朱老汉的话像是用枪药打出来的。
  “那是雕!”
  这回轮到朱老汉哼老钟的鼻子了,他那气得打抖的嘴唇撅得能拴住头驴。
  “哼!一树林子鸟,就你叫得花哨。鹰和雕,还不是一回事!”
  “一回事?娘一窝生了俩,长的模样不相上下,男人娶了姐姐,妹妹来睡,行?”钟老汉的头扭到肩膀上。
  朱老汉浑身抖动,嘴唇哆嗦,气也喘得粗了。
  老钟便把语气压低了道:“雕的声粗,鹰的嗓门细;雕是叫,鹰是唱;雕叼小鸡,鹰拿兔子;雕大鹰小……”
  “小雕比大鹰还大吗?”朱老汉的气话又高又快,像叫气推出的暖瓶塞,唾沫星子喷到了老钟的脸上。
  钟老汉像一个爆竹般蹿起来,把他通红的烟锅朝鞋底上磕磕,然后把烟杆插进腰带里别着。伸着气紫的脖子一步步向朱老汉逼近。
  “老东西,谁让你犟嘴了?”
  “老不要脸,谁叫你恁犟!”
  “你看看,是雕还是鹰?”
  “你望望,是鹰还是雕?”
  “是雕!”
  “是鹰!”
  “雕我认得公母!”
  “鹰扒了皮我认得骨头!”
  “输了你是雕?”
  “输了你是鹰?”
  “是雕是雕是雕是雕……”
  “是鹰是鹰是鹰是鹰……”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差不多要动手了。
  这时,天上的鹰落下来,正好落在他们的脚前——是一只鹰形的风筝。
  立时,两位老汉像叫菜叶子卡住了脖子的鸭子,只能抻着长脖子翻眼珠,嘴干张着咧不出声,又像两截老朽木。
  捡风筝的孩子从远处飞来了。
  “呸!”
  “呸!”
  两人各自吐了口唾沫离去了,那样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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