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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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距离见面还有三天,阿嫚已经魂不守舍。
  明明有一堆报表等着她看,她却一个数字都看不进去,怕自己无聊的模样太着痕迹,便端起水杯跑去茶水室。
  几个90后小同事在窃窃私语,几颗脑袋凑得近,冷不丁闯进一个阿嫚来,他们挑染的头发一凛,四下分开,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阿嫚有些微抱歉,又觉得隐隐恼怒:你们平常嫚姐嫚姐叫得好听,有什么秘密还不是背着我悄悄讲?哼!
  想到“秘密”,阿嫚的脸红了,她掩饰般地握着水杯退开。拿出手机,调出梓全的短信,心惊肉跳地又看了一遍。
  很简单的短信,简单得只剩下他来A城的飞机时间,在网上一早定好的酒店名字。这么简单的短信,阿嫚十年前也收到过,同样来自梓全。
  十年前,阿嫚在寝室热火朝天地打包行李,快要离开待了四年的学校,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心。
  外人看来,阿嫚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一张脸木木的,没有多余的表情,当然,也没有多余的惊艳。
  连阿嫚都相信自己的平庸了,可一年前毕业的学长梓全竟然会发短信给她,说自己回校来补盖章,晚上想请她吃饭。
  阿嫚的心跳慢了半拍,她在裙子上拍了拍手掌的灰,终究,还是装着遗忘了梓全的邀请,和寝室女伴去校外吃了烧烤,闹到半夜,回来倒头就睡。第二天嘴角挂着毕业生不吝的淡淡微笑,跳上了回A城的火车。
  当年,她也许伤了梓全,也许没有,他们都是学校书法社的成员,彼此谈得来,但上天偏不赐他们好的机缘。
  她单身时,他“使君有妇”;他失恋时,她“罗敷有夫”。不在一个波段,即使相望的眼神再深,沉溺得再用心,终究是枉然。
  但为何,自从半个月前阿嫚接到梓全的电话,就会失魂落魄?
  梓全已是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自有中年男人的气魄与坦白,能将实话说得像开玩笑:阿嫚,我一直想和你滚床单。
  一口气堵在阿嫚的嗓子眼,咳不出,压不住,她几乎想低吼出那个“滚”字了,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另一件事:当年你真的是回校盖章?
  你真信了?傻丫头。梓全爽朗地笑起来,中年男人的笑,有种纵容偏爱的味道,让阿嫚那个“滚”,再也无法出口。
  现在,谁还会叫她傻丫头?自从有了儿子,这几年来小人儿就像个理直气壮的第三者,大剌剌地横睡在她和老公之间,他们已经很久没那个了。
  某个深夜他有了兴致,手刚摸过来,小人儿梦中一翻身,将腿脚的重量全压在老公腰上,老公竟然就乖乖地偃旗息鼓。
  那时,阿嫚心里不是不气的,她气老公也气自己,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你就这么“渴”吗?离了男人活不了?当然是以儿子为重,吵醒他怎么得了?
  身体的潮水,一波波袭来,又一波波退去。阿嫚快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梓全却死皮赖脸地贴过来,允她应承一夜之约。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但距离见面还有两天时,她中午偷偷从单位溜出去,在A城最豪华的商场,刷信用卡买下了一套蕾丝内衣。
  疯了疯了,这套内衣性感得紧,重要部位只用三朵小小机绣梅花遮挡,欲语还休的风骚,哪里是她阿嫚的风格?
  可惜,理智归理智,她内心早已潮湿了一片,在试衣间的小镜子里看到自己活色生香的样子,竟然幻想自己的手,属于梓全,抚了又抚已发烫如高烧的脸蛋。
  明天就是约会日,阿嫚已经想好托词,到时她给莉莉串个口供,就说要去莉莉家陪住一晚。老公不会想到闺蜜也会成为阴谋的同党,恰好莉莉刚离婚,身边正缺陪伴的人。
  但这样一来,势必要告诉莉莉实情,阿嫚猜想莉莉会用怎样玩味的眼神看她呢——瞧,这就是传说中忠贞温良的好女人,到底还是迈不过情欲这道坎,要和我们这种坏女人同流合污了。
  阿嫚不愿被莉莉如此看待,磨蹭到晚上也没跟莉莉联系,儿子刚上幼儿园,一天没见到妈妈,待到阿嫚接他放学时,欢喜得不得了,缠着妈妈,又要吃雪糕,又要讲故事。
  阿嫚心不在焉地应承着,如果不是旁边的人大声喊:喂!阿嫚根本不知道儿子这么淘气,甩开妈妈的手就敢往马路对面的雪糕车冲。
  她吓得抱住孩子,一迭声地对好心人道谢:谢谢谢谢谢谢。儿子的小脑袋靠着妈妈跳得紊乱的心脏,乖乖地问:妈妈,你病了吗?
  可不是病了?明天就要见梓全,年轻时,她自己错过了和他的缘分,虽然“等你十年”的戏言当不得真,但身体里奔涌的情欲是真,无力抵御诱惑的软弱是真,想要撕开平庸生活的口子当一回真正的“女人”是真。
  为了这“真”,她心跳脉搏比别人快,眼神比别人闪躲,精神也比别人恍惚。
  妈妈明天要去犯一个错误。阿嫚苦笑着将儿子搂紧,心里轻轻说。
  距离见面还有三小时,一切都安排好了,给莉莉打了电话,庆幸的是莉莉刚好在忙,她并未尖酸刻薄地逼问阿嫚的情债,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破漏百出的请求。接着,她给妈妈打电话,请她去幼儿园接孩子,代为照顾一晚。
  阿嫚躺在美容院敷脸时,平平躺着,浑身血液却在沸腾奔涌,她刚编辑好发给老公的短信,他的电话却抢先响起,急吼吼地嚷:你在哪里?儿子从滑梯摔下来了,额头出了血!
  我马上过去!阿嫚一把扯下面膜,头发凌乱地踩着鞋跑出去,坐上出租车,她将那条看了又看的短信丢进回收站。删除梓全的名字时,手有点抖,但最终还是按下了键。
  我宁愿选择做一个母亲,也不要当一个女人,所以老天爷,请您不要再将罪过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
  阿嫚头抵着出租车车窗,内心奔腾的一万匹野马,垂头收蹄,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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