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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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板车,淮城称之为平车,它在当地曾是很常见的运输工具。
  早年,淮城西门的平车最多,它往返于运河码头与工厂间,运煤运沙石,都由工人拉着走,类似人力车的拉法。不同的是,车头处多了个轮胎内胆,套在拉车人的肩上,使得拖拽相对省力。
  有些南乡人用平车运西瓜进城,瓜是南马厂地产西瓜,圆头圆脑,翠绿底子深绿花纹,瓜瓤甜,水分足。入夏后,淮城人围着平车买瓜的场景随处可见。
  有些北乡人用平车运蔬菜进城卖,菜多是席桥产的,菜上的泥已被菜农收拾掉,干净新鲜,深受城里人欢迎。他们从南乡或北乡进城,都是坐在平车前端,赶着驴走。
  城里有人管卫生,瓜农菜农便在驴屁股上兜着蛇皮口袋,一路上随时接屎。有时赶得快了,驴屎也会掉在地上,还会被后来的车压扁。
  大人绕着走,小孩围着看,边指边笑骂是同伴拉的。城里的孩子最盼乡下的驴车进城,他们追着驴车在马路上跑,仿佛是在充满希望的田埂上撒欢。
  城里还有一辆平车,是许三的。许三是个中年男人,视力不好,基本算是半瞎,一人上路费劲,长期随父母生活。父母相继离世后,为了讨生活,许三接起父亲留下的平车,专替煤厂给饭店送煤。
  就在家人疑惑他怎么看路时,他却一声不吭地拉着平车和自家的土狗上路了。好就好在当年的车不多,路况相对简单,许三过去也常跟父亲出活,对淮城的大方向心中有数,而且许三只给三家店送煤。
  城中的震丰园,北门的文楼,南门的酒厂招待所,就这三家。震丰园始于同治十年,店里的馄饨最负盛名;文楼始于道光八年,店里的蟹黄汤包名扬八方;酒厂招待所属新生事物,是个适合摆喜宴寿席的大众馆子。
  最初,狗跟着许三和平车走。后来,可能是经人指点,狗身上戴了个套子,就在平车右侧与平车相连,帮许三一起拉。
  渐渐地,人和狗默契异常,人快狗快,人慢狗慢,人停狗停。行至拐弯处,狗心里也清楚,跟着主人一起调整方向,一点儿不拖后腿。有土狗,许三运煤的效率高出一倍。
  每次送货,许三到煤厂装完煤,都要对着土狗喊出要去的店名,然后就往那家的方向走。一路上,累了,许三会喊几声号子,土狗便会跟着嚎上几声;兴奋了,许三会唱上一段淮剧,土狗也跟着叫个不停。
  有土狗,许三的心情好很多。
  煤送到了,许三很自觉,帮煤厂收完钱,只喝一壶茶水,从不吃店里的东西。但店里给狗提供吃食,他从不拒绝,毕竟狗拉完车食量大,家里喂不饱也喂不好。
  震丰园的馄饨,一斤面可打600多张皮,皮薄馅大,店里每天都把部分食客吃剩的馄饨汇到一起,喂后院里的狗,倘许三来了,就喂许三的土狗。
  文楼蟹肉多,许三一到,店里就会把剩下的蟹肉和猪肉掺起来喂土狗。酒厂招待所几乎天天办大席,剩菜里,东坡肘子、清蒸狮子头、小萝卜炖排骨,什么都有,许三去了,土狗什么都能吃到。
  有一年,另一家效益不好的煤厂使坏,偷偷在土狗的吃食里下了药,土狗中毒而亡,这令许三伤心不已。
  伤心过不了日子,生活还得继续,许三托亲朋好友寻了很多狗,但没有一条能比得上死去的土狗。最成功的,也不过就陪许三出过三次活。很多条,在第一次出活的途中便跑了。
  许三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没过多久,淮城开始限制平车在内城行驶。几乎在同时,震丰园关了,文楼和酒厂招待所改用液化气,城里人家也逐渐改用液化气,煤厂的库存只供应给散户了。
  淮城的大街上,再也见不到拉车的土狗,再也见不到躬身前行的许三,再也见不到运煤的平车。
  四年前返乡,我在家乡的民俗馆里,看到一辆破旧的平车,像文物一样被锁链拦起来。旁边放置一个牌子,上面写到了淮城平车的功用,末句还提到了许三与狗拉车送煤的旧时“风景”。
  土狗早去,板车尚存,不知许三是否还活着。我在平车前驻足多时,直到讲解员把我引到另一个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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