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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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刘关张三个人是师范学院的同学,毕业后分到了同一所乡村中学。读书时,他们只是面面之交,同学而已,毕业前夕他们才因为要分离而聚在一起。
  据说那年市委下了个内部规定,大中专毕业生一律下乡,县城一个不留。刘关张也就因此能常在一起喝酒谈诗,还自称是“桃园小结义”。
  一次酒酣,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刘关张谈起了理想。张年龄最小,但话最多,他抢先说:“我要成为中国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
  刘关都给他鼓掌,关说:“我想写一本书,名字我都想好了,叫《中国的自由之路》。”
  轮到刘,他说:“我才不像你们想得那么远,我就是想当校长。”
  关张听刘这么一说,都十分惊讶,这算什么理想?刘也看出了关张的不屑,叹了口气,说:“你们城里的孩子不知道我们山里娃儿的苦,我老爹是民办教师,人老实,一辈子受欺负,等我当了校长就没哪个敢欺负他了。”
  后来,刘就主动申请到校长办公室当了勤杂工,他说那里是他奔向理想的阶梯。关张说刘是个官迷,胸无大志,也就有意疏远了他。
  关的父亲是个无业游民,但这时“无业游民”的称谓却成了他头上的光环。他常告诫关说,他是吃过亏的,他之所以一辈子都这样郁郁不得志,就是因为校长看上了她的老婆。其实关的母亲是他父亲落魄后才找的女人,可他却说:“别学刘当啥校长,要当就当个大社员,把校长骂个狗血淋头。”
  大社员是土话,指在单位有地位有影响力的普通职工。关很崇拜他的父亲,这些话听得他热血沸腾,也记在了心里。他教书很用功,对校长却不客气,好像这个校长就是抢走他父亲老婆的那个校长。校长没读过大学,关就嘲讽他是“鸡立鹤群”,还洋洋得意自己发明了个新词。
  有一天,关看见张扶着五十三岁的校长下楼梯,就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吐了口痰,还大声说:“张啊,你也就是一条狗。”
  气得张一周都没理关。
  其实,在刘关张三人中,张最有才气,尤其是诗写得好,还在《星星诗刊》上发表过几首。
  有一次,他喝高了,红着脸对刘说:“刘啊,你想当校长,那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舌头有些打卷,“鲲鹏也,三十岁前,必得诺奖,不然,我就自杀。”
  听他这一说,刘关都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张接着说:“海子,海子你们知道吗?当今最伟大的诗人。他的思想他的诗,不被理解,他就卧轨了。也许,我就是第二个海子!”
  张的眼睛放着光,好像他真的就是海子了。关认真地点点头,举起一杯酒,对张晃晃,说:“那我们就提前喝一杯永别酒吧!”
  张有些蒙,说:“你不相信我?”
  关说:“我相信你,但三十岁前要得诺奖还是早了些,六十岁后,也许可能。”
  若干年后。
  张进了市委秘书班,早把得诺奖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他提干了,喜滋滋地给关打电话,说:“老兄,我终于混上副厅了。”
  关酸楚楚地回道:“恭喜恭喜,不过可惜了,兄弟,可惜你那鲲鹏之志了!”
  张有些不高兴,本想说你就是煞风景,但临了却改了口,说:“大哥,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关不知道张的心理变化,还以为自己高明,颇为满足地哈哈一笑,说:“你现在回来,县委书记都会敬你三分的。”
  2012年,莫言成了中国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消息一公布,关就给远在市委的张打了个电话,张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黯然地说:“既然他抢了先,那我就把志向改一改嘛。你看,现在就不错,对不对?”
  这时的刘辗转了几所学校,不仅当上了校长,还当上了教育工作委员会的委员,经常坐在主席台上亮相,他的父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有次开会,关见到刘,想喊刘委员,却觉得拗口,就喊了名字,喊后也觉得别扭,就掩饰说:“老朋友了,还是喊名字亲切。”
  刘笑笑说:“喊什么都可以,不过是个符号。”说完,头也不回,打着哈哈擦肩而去。
  那天回到家,关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把他写写停停、大约完成了有十多万字的《中国的自由之路》的书稿,塞进了火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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