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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喜文，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东北小小说沙龙副秘书长，入选 2014年中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2012年主攻小小说创作，已在《小说选刊》《光明日报》《小小说选刊》《小说月刊》《北方文学》《羊城晚报》等70余家刊物发表小小说350余篇。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年度选本，3篇小说入选2014年《高考题库》，获全国大赛三等奖以上奖励十余次。现任《小小说大世界》《当代微篇小说》编辑。
“平湖秋月”是一家歌舞厅的名字，源自一首著名的古筝曲。那时，来平湖秋月的客人很多，舞厅几乎夜夜爆满，却都不是因为那首好听的古筝曲。
平湖秋月和大多数歌舞厅一样：霓虹闪烁、莺歌燕舞、光怪陆离。每个客人都浑身散发着躁动都市特有的味道。
古筝当然有，平湖、秋月也有，只不过在墙上，在天棚顶，在透着光的巨幅宣传画里。
平湖秋月的姑娘都很漂亮，高挑、盘发，穿上旗袍亭亭玉立，果真有古代大家闺秀的风韵。如果再绑上玳瑁指甲，坐在古筝旁，抑或抱上琵琶，轻弹一曲，那架势，和金陵十三钗比，也丝毫不会逊色。
关键是，平湖秋月的姑娘放得开，夜色中像一朵朵初绽的玫瑰，浓烈、芬芳、持久。所以，来的客人都笑得嘎嘎的，皮包里的钞票更是掏得嗖嗖的。
唯有山杏格格不入。
客人刚把手搭在她肩上，她一耸就挣脱了。可山杏的嗓音着实清亮，几首民歌下来，饶是再颓废的人也听得热血沸腾。可如今，还有哪个男人到歌舞厅只听民歌呀？
山杏的家在沙田屿，北方一个很小的山村。她是三个月前被同村的桃子接来的。
山杏和桃子是初中同学，都没考上高中。同村的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只有山杏，守着七十只羊在家乡放羊。
面对着绿油油湖水一样的半山坡，亮开嗓子，一个个清亮亮的音符就从她的嗓子眼蹦出来，空寂的山坡顿时有了生机。
有时，羊儿在湖边喝水，山杏就坐在湖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划拉几下湖水，就着落日染红的湖面，一首首山歌竟唱得湖里的鱼儿黑压压地聚集在脚下，久久不愿离去。
后来，去城里打工的年轻人行囊瘪瘪的陆续回来了，只有桃子花枝招展，用的化妆品贵得据说一瓶顶一头牛！
桃子对山杏说，杏啊，和我到城里吧，城里人都主动把口袋敞开，里面的钱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呢。
山杏摇摇头说，桃子姐，我哪都不去，我还有这么多羊要照顾呢。
桃子撇撇嘴，说，就你那几只破羊值的那两个钱儿，还不够我一星期挣的呢。
桃子又说，杏啊，你看你的衣服都小了，赶明个儿，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找几件。
没几天，桃子真给山杏拿来了一包衣服，山杏打开，一阵香气倏地钻进了她的鼻子，甜甜的，就像春天刚发芽的小草的气息。
真好闻！山杏捧着桃子的衣服说。这时，太阳正好照进来，山杏小巧的鼻子，高耸的胸脯，自然的、长长的睫毛都蒙上了一层金色，整个人看起来那么清纯、圣洁。
桃子不禁看呆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杏啊，你真是美女，这要往平湖秋月一站，啧啧，没治了！
山杏倒没看出桃子的异样，她打开桃子拿来的衣服，只比量了一件，就把剩下的一股脑又塞给了桃子。
桃子问，咋了？
山杏说，肚脐眼都露出来了，咋穿呀？
桃子嗔笑说，土老帽，这是今年最时髦的新款，人家城里人都时兴这么穿呢！
山杏涨红了脸，说，我可穿不出去，羞死人了。
春天到了，山杏望着飘满杏花瓣的湖面，怔怔地发呆，歌声也不再那么清亮了。
直到一轮满月升在半空，纱一样的月光把山杏包裹成一尊洁白的雕像，她也还是眉头紧锁，眼睛里从始至终都雾气蒙蒙的。
桃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说，杏啊，跟我到城里吧，挣了大钱，婶子的病就有救了。山杏咬着下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几条鱼看了一眼山杏，缓缓沉入水底，向湖心游去。
这天午夜，桃子从平湖秋月回到出租屋，却发现山杏不在。她慌了，赶紧拨打山杏的手机，电话在山杏的床上响起。
桃子连工作服都没顾上换，一溜小跑，沿街寻找。远远地，看见湖边围了一大群人，桃子的心咯噔一下，翻了个个儿，心说，山杏呀，你可别有啥三长两短啊。
近了，她听到人群里传出一阵歌声，是山杏的，桃子不由加快了脚步。
人群里有人说，这个女的跟精神病似的，原以为她要跳湖，等了一晚上要看热闹，哪承想她光唱歌，没动静，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桃子白了那人一眼，上前拉着山杏的手责怪道，你这个人咋回事呀，在平湖秋月整天唱，你还没唱够咋的？
山杏说，在平湖秋月唱，是对歌的亵渎！
可山杏还是让桃子牵着手，顺从地跟她回了出租屋。
翌日，山杏不顾桃子的再三挽留，执意回了沙田屿。她对桃子说，桃子姐，城里不干净，咱们一起回去吧。
桃子沉默了一会儿，眼圈一红，说，杏啊，沙田屿姐已经回不去了。
山杏回到沙田屿，路过湖畔，看见湖边乌烟瘴气，两台推土机和一台挖掘机在不停地轰鸣着。
半山坡的杏树成片成片地倒下，裸露的山坡千疮百孔，每一个孔都像一只惊慌的眼睛。
站在村口看热闹的山杏父亲看见山杏很意外，接过她的背包，说，闺女，你咋回来了？
山杏说，爸，我放心不下我妈哩。
父亲说，闺女，你妈有我呢，对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现在你妈看病有合作医疗保着，你不用那么拼了！
山杏心头的包袱蓦地轻了不少，她笑着对父亲说，爸，村里这是要干啥呀？
父亲说，城里的老板要在咱沙田屿盖一所大型休闲娱乐度假中心，名字叫啥来着？对了，叫平湖秋月，咋样，这名字洋气吧？
夜晚，月亮升起一竿子高，湖畔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工人们正在抢工程进度。山杏站在湖边，久违的微风掀起她的一绺头发，荡在脖子里，痒酥酥的。
山杏张大嘴巴，想唱一首歌过把瘾，可嘴唇翕动了几下，竟然一个音符也唱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