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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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过年那几天,天上连一丝云彩影儿都没有。哪年过年不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今年真是奇了怪了,俨然三月小阳春。
  剑锋自驾车,带媳妇从苏州赶回老家黄泥湾过年。一路上畅通无阻,平安到家。进门的时候,全家人早等急了,女儿娇娇和儿子贝贝几乎同时扑进他们的怀抱,爹和娘立在门边,幸福地笑着。
  所有迹象表明,他们家的这个春节即将和全国许多家庭一样,因为久别之后的团圆,一定会亲情激荡,其乐融融。但是,年夜饭刚吃罢,全家人却闹了个不欢而散,爹连春节晚会都没看,也不像往年那样守岁了,早早钻了被窝。其他人一起守在客厅看春节晚会,个个绷着脸,就连蔡明和冯巩也没有逗乐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全家人都怪爹。其实,要怪还是怪剑锋节外生枝。
  黄昏的时候,他们家的年夜饭开始了。剑锋不停地给爹敬酒,他媳妇不停地给爹娘夹菜,爹娘在家带孩子,还种田喂猪,辛苦了;娘也不停地给他们小两口夹菜,他们在外面包工程,搞装修,也不容易;所有人都给娇娇和贝贝夹菜,孩子想爹娘都快想疯了。
  吃罢年夜饭,天已经黑透了,大家吵着快快收拾碗筷,要看春节晚会。偏偏剑锋说,城里人元宵节爱放孔明灯,我这次也带回两个,咱们提前放了吧?我正月十五不在家,怕你们放不好。
  什么是孔明灯?娇娇问。
  剑锋说,我手机里有拍的视频,放给你们看。大家围拢过来,将剑锋挤在中间。剑锋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幽蓝的夜空,一盏盏孔明灯高高地飞升,游移,互相追逐,好像满天闪烁的星星,又像满江跳跃的渔火。
  娇娇到底在读小学三年级,会用词了,她说,好辉煌,好壮观啊!
  贝贝拍着手说,放孔明灯了!放孔明灯了!
  娘好奇地问,这灯怎么上的天呢?
  剑锋跑到门外,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两只孔明灯。大家跟出去,按照他的指令,七手八脚地帮他撑开一只灯罩,高高举起来,他往灯罩中间铁丝捆扎的布团上淋上油,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只要点上火,稍微燃烧片刻,待热气充盈灯罩,手一松,孔明灯就会腾空而去。这个时候,大家都可以为自己和亲人默默许个愿,让孔明灯把每个人的美好愿望都带到天上去……
  慢着!剑锋身后传来爹威严的声音。
  怎么了?剑锋直起腰来,狐疑地问。
  灯放出去了,什么时候落下来?爹问。
  油烧完了,灯一灭,就落了。剑锋说。
  你能保证落下的时候灯灭了吗?爹又问。
  我又不是灯,我怎么知道?剑锋没好气地说。
  收起来,别放了。爹喝道。
  怎么又不放了?剑锋反问。
  咱黄泥湾四五个月没下过一滴雨你知道吗?你放孔明灯,等于放火烧山。万一灯油没烧尽,火星落到树上,落到草上,都不得了。爹说。
  不就几座荒山吗?剑锋不以为然。
  蛇虫蚂蚁不是命?就该烧死?你烧了谁家山,谁会愿意?爹说。
  灯一放出去,会飘很远的,就是烧了山,谁知道是咱们放的?剑锋媳妇说。
  你这话就更说不通了。爹说。
  娇娇和贝贝不愿意了,一左一右拽着爷爷的胳膊,边哭边嚷,不嘛,不嘛,我们要看孔明灯嘛!
  不行,回屋看电视去!爷爷的态度很坚决。
  剑锋和媳妇愣了,娇娇和贝贝在撒泼,娘看不下去了,上前劝解,怎么会那么巧,就那么一点儿油,也许在天上就烧干净了呢。
  你放屁!爹凶狠地骂着,拧身进了门。
  从大年初一开始,剑锋开着车,给老亲旧眷拜年。初三那天,他到了远在百里之外的舅舅家。舅舅家冷冷清清,舅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妗子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原来,表弟顺子和他媳妇腊月二十八就到家了。顺子给祖宗上坟,烧纸放炮,引发山火,被警察抓走了。
  剑锋回家的时候,家里正在吃晚饭。剑锋上桌,倒一杯酒,双手高高擎起,毕恭毕敬地递到爹面前,敬爹。
  正月初六,天突然变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整个黄泥湾一派银妆素裹。
  吃罢晚饭,爹对剑锋说,你还不去放孔明灯?
  剑锋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爹。
  爹笑了,说,今天你就是放火,也烧不了山。
  剑锋也笑了。他大喊,娇娇,贝贝,快出来,咱们放孔明灯了!娘,媳妇,你们都出来啊,咱们许个愿。
  一盏孔明灯腾空而起,又一盏孔明灯腾空而起,纷扬的雪花飞蛾一样前赴后继地向灯扑去,灯光好像两柄利剑,把昏暗的天空刺穿两个金黄的洞窟,明亮而温暖。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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