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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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皮话子”是一种会学人说话的“动物”,但又不是鹦鹉和八哥,据说,像小狗般大,长长的尾巴,花脸庞。但迄今为止,在大桃园村还没听说谁见过皮话子。
  “挡”则是另一种更为神奇的“动物”,它只在夜间出现。只要遇到它,眼前立马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任何照明工具都不好使,任你怎么使劲走,到天亮的时候,终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原地转圈。遇到“挡”的人较多,但谁也不知道它的样子,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团漆黑。
  父亲是大桃园村唯一一个同时遇到“皮话子”和“挡”的人。
  那年夏季的一天,父亲下班后,骑着自行车从县城回家,走到村西那片山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刚转过一道山梁,突然,天地间像被泼了墨汁一样,黑得令人恐怖,眼前原本朦朦胧胧的景象,仿佛瞬间被人给收走了。父亲赶紧下了自行车,推着,凭感觉往家的方向走,走了接近一个小时,还是没有出那片黑。这时候,父亲就知道坏事了──遇到“挡”了。他干脆停下了脚步,蹲在地上,点上一支香烟,沉住气等天亮。
  父亲正在抽烟,突然感觉到有人碰了他一下。
  “是谁?”父亲吃了一惊。
  “原来是你呀,差点绊倒我。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感情是蹲在这里抽烟呢。”是母亲的声音。
  “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遇到‘挡’了。”父亲说。
  “哎呀,是遇到‘挡’了,我也在这里转了一会儿了,啥也看不见。没法子,只能等天亮了。赶紧把包给我吧,可千万别把孩子的学费给弄丢了。”母亲说。
  把包交给母亲后,困意袭来,父亲抱着脑袋坐在地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放亮,母亲却已不见了踪影。
  那天,我们刚起床。听见院门响,母亲出去开门,发现是父亲,面色土灰,一身的疲惫。
  一进门,刚把自行车放稳,父亲就气鼓鼓地抱怨母亲说:“你怎么搞的,也不打声招呼就自己回来了。包没丢吧,那里面可是两千多块钱呢,是我两个月的工资。”
  “你胡说什么?你发烧了么?怎么净说胡话。”母亲很是惊诧。
  父亲气急败坏地说出了经过。
  因为太过着急,有些颠三倒四。
  话音刚落,母亲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坏了,你是遇到‘皮话子’了,上当了。咱得赶紧回去找包。”
  哪里还有包的影子?除了一地的烟头,现场什么也没有。
  那可是两千多块钱啊!他们两个心疼得一宿没睡。为了凑齐我的学费,那年夏天,母亲把家里的粮食粜了个底朝天,只留下了一点点口粮;还在村子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借了个遍。
  两年后,我大学毕业,来到县城工作。正好在那一年,父亲从厂里下岗了。
  他很庆幸地对我讲:“还好,老天爷保佑,我下岗了,你也大学毕业了。下岗其实也不丢人,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说完,他嘿嘿笑了一声,能看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中秋节过后不久的一天,我出去办事,在路上遇到父亲的老同事──袁大叔。
  “可好了!你终于毕业了。你父亲也总算是熬出头来了。这几年,他真是不容易啊!你上大学要花很多钱。他又赶上下岗。为了给你挣学费,他什么没干过?到建筑工地搬砖,给邮局扛邮袋,给果农锄地,这哪是一个知识分子干的活儿啊。”袁大叔说。
  “袁叔叔,不对呀,我父亲不是今年刚刚下岗吗?”
  “哪能啊,三年前下的,第一批,跟我一块儿下的。像我们这种没根子没门子的,又不会给领导送礼,还不就得优先享受这个待遇?”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如梦方醒。
  “唉!你父亲可真遭老罪了,有时候没活儿干,连生活费都得问别人借。有一年,为了给你凑学费,还卖过血。”
  “啊──”我大吃一惊。
  “不过,你父亲可真是个大好人。前年夏天,我得了重度胃溃疡,疼得要死,可是家里穷,没钱做手术。你父亲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两千块钱。我知道,那是他省吃俭用,费了老劲才攒出来的,说是要给你缴学费。他把钱给了我,也不知道你那年的学费是怎么弄的。”说着说着,袁大叔的眼圈红了。
  回家后,我问父亲他遇到“皮话子”的事情。他信誓旦旦地说,没错,那天夜里就是遇到“皮话子”了。
  “那您能告诉我“皮话子”长得什么样吗?”
  “长长的尾巴,花……哎,不对,那天晚上不是遇到‘挡’了嘛,漆黑一片,我啥也看不见呀。”
  嘿嘿,他笑了,看上去很憨厚的样子。
  选自《百花园》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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