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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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对考古学有重大贡献的纠老病倒了。
  我和纠老上世纪30年代同在一所大学攻读文博专业。后来战乱,功课修不下去,我们便各奔东西。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在各地成立文物管理所,鬼使神差,我和纠老又调到了一起。他任文管所所长,我是一般职工。因为那时战争刚刚结束,尽管我们都努力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可终究成绩平平。
  使纠老在文博考古上成为权威的,是大炼钢铁时他的那项重大发现。
  大炼钢铁时,文管所的人都被下放到大别山区。我们这些没握过铁锤、没嗅过炭味的人在钢炉前烤了半个月后,呼啦啦病倒了一大片,病号一个接一个地躺进了工棚。眼见限期的任务无法完成,大家都担惊受怕极了。那个时候完不成任务就是跟党不一心。
  纠老是党员又是所长,我们都替他捏一把汗。突然有一天,纠老不见了。我们心里发毛了,漫山遍野地找就是找不见,又不敢报告给上级。正急得火烧火燎一般,有天半夜,山风把工棚门上挂的帆布掀开了,一条黑影呼啦啦闯了进来,大家以为是野狼,都吓得蒙严了头。有胆大的打亮了手电筒,才见那黑影原来是纠老。
  纠老脸色苍白,进了工棚慌慌张张把一包东西放到草铺上,说:“明天咱们都回城。”
  大家都莫名其妙。纠老盯着大伙儿问:“去年这地方不是发掘了一座大型木椁墓?”
  大伙儿诧异地答:“是啊!”
  纠老于是欣喜道:“这不得了,那次发掘出土了八百多件文物是不是?”
  大伙儿不解地笑:“是,新华社还报道了!”
  纠老一拍腿站起来说:“过来过来。”
  大伙儿都围过去,瞅着他揭开那个布包,里面露出一个酷似头盖骨的东西。纠老指着它说:“这,是我在一个原始山洞里发现的头盖骨化石,根据化石的形状和色泽,我们可以断定这个山区曾有类人猿活动。”
  大伙儿都不说话了。纠老盯着大伙问:“不信?”
  大伙儿相互瞅瞅,最后都说:“信!”
  结果,我们文管所的人全都搬出了大别山。我们的口气也大,说是这项发现关系到人类进化,要上报中央。炼钢指挥部的头头不知所云,只好放行。
  回到城里,省里让纠老写份详细的汇报材料。纠老写了,连同那块化石一块送到了省里。不过,自从那块化石放进博物馆展览后,纠老再没进过博物馆。奇怪的是,全所的人也都没去过。
  这些年形势安定了,省里几次调他去任省文物局局长,他死活不去。这期间,他又闹改行,又闹退休,都没有如愿。然后,他便病倒了,且是癌症后期。
  这天,纠老的女儿来接我去医院,说她爸爸要见我。我料定事情不妙,便匆匆上了车。
  赶到医院,纠老已经不能说话了,一脸的安详,仿佛这是他早已期待的结果。纠夫人把一封信交给我说:“老纠说,他去见马克思后你再看。”
  给纠老开追悼会时,我打开信封,准备在悼词后面向全所的同志们念纠老生前留下的话。展开信笺,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我终于摆脱了痛苦,这件事像一个鬼影缠了我几十年。就是那块头盖骨化石,它是我在山里小溪边捡的一块上水石……”
  我惊愕,还要往下念,站在前排的几个老同志哽咽着说:“别念啦,这事我们都清楚。”
  选自《红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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