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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伯年轻时水性是出了名的好。
三十多米宽的河湾，他一个猛子扎下去，人便到了那头了。
生产队的妇女在河边捉鸭子，鸭子淘气地围着河湾和女人们兜圈圈，亦伯踩着水去帮忙，十几米深的河水却只没到他腰际。
凭着这绝好的水性，亦伯从河神手里夺回来不少人的性命，前村的柱子，后街的石头，隔壁的三华……
每次将人救出来，孩子的父母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亦伯却呵呵一笑，说：“这还多大的事呀，乡里乡亲的，谁遇上了都会这么做的。”
入冬是家里的独苗，三代单传，那天中午亦伯把他从河底捞上来时，入冬光光的屁股憋成了青紫色，几乎没了气息。亦伯倒提着两腿，照准屁股狠狠地拍下去，入冬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泥水;再拍，再吐，慢慢地开始喘息起来……
入冬娘闻讯赶过来，哭喊着几欲给亦伯跪下。亦伯大大咧咧摆摆手，说：“起来，起来！乡里乡亲的，至于这样嘛！”
入冬爹过意不去，捉了两只大公鸡送到亦伯家，亦伯推让不过，让老婆炒了一盘花生米，煮了两个咸鸭蛋，老邻居哥俩亲亲热热地喝了一顿酒。可酒醒后亦伯硬是逼着老婆把那两只公鸡原样送了回去。
老婆指着亦伯笑骂道：“你这个熊男人呀，每次都这样，救了人还得自己搭上东西。”
亦伯憨憨地笑着，说：“乡里乡亲的，谁还不遇个事啊，遇上了，搭把手，哪能就要人东西哪！那咱成什么人啦？”
时光就像田野里的麦子，一茬茬割去人就老了。亦伯从爹爹熬到了爷爷，从体格健壮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
村里能干活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了孤寡老人和年幼无知的孩子，外带几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
这天中午亦伯去菜园里拔菜，五岁的小孙子举着根竹竿兴致勃勃地在门前的杨树下捉知了，亦伯拔完菜回来却发现小孙子不见了。
亦伯一路呼喊着找到河滩，只见小孙子头发湿漉漉地蹲在那儿发呆，入冬的儿子大宝站在一旁对他指手画脚。见了亦伯，大宝忙不迭地说：“哎哟，差一点啊，差一点就没命了。我拼着性命去捞这小子，自己还喝了两口水呢。亦伯你真有福啊，再晚一步你可见不着你这宝贝孙子了。”
亦伯惊出一身冷汗，千恩万谢，邀请大宝回家吃饭。大宝也不推让，大摇大摆进了亦伯家，亦伯急忙逮了一只大公鸡杀了。
隔了三天，大宝又来了，磨蹭着到了饭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无奈，亦伯只好再捉一只鸡杀了。
此后隔三岔五大宝就来搓一顿。
那天上午大宝又来了，哭丧着脸对亦伯说，伯伯你看，我都快三十了，老大不小的，还没娶上个媳妇。我爹又没本事没有钱……我在网上自己谈了一个，说好今天去见面。我寻思着，这空着两只手去不好看吧……”
亦伯踌躇了半天，还是进里屋从床缝里掏出来两百元钱，哆哆嗦嗦地递给了大宝。
亦伯红着脸，嗫嚅着：“就这些了，以后再没有了啊。”
大宝很痛快，拍拍胸脯：“好！您老爷子也不容易，以后再不来叨扰您了！”
转眼年底到了，家家户户沉浸在亲人团聚的喜悦中。儿子儿媳从南方城市回来了，小孙子欢天喜地，缠着亦伯去村口小卖店里买炮仗。回来时却见大宝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前，正悠闲地嗑着瓜子。
儿子儿媳的脸拉得老长。儿媳一把拉过孩子，厉声质问亦伯：“爹，你说是孙子金贵还是你那点破菜园子金贵？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把孩子交给你，俺们哪能放心哪？”
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亦伯招架不住，灰溜溜地躲到了村头的草垛旁，低着头吧嗒吧嗒落起了老泪……
满身酒气的大宝哼着小曲歪歪咧咧从眼前经过。亦伯憋足气，恨恨地说：“你——你给我过来！你还没完没了了！我告诉你，你爹的命当年还是我给救回来的呢！”
“嘿嘿！”大宝涎着脸，阴阳怪气地说，“我说伯哎，那是啥年月的事喽！你不提这事我还不窝火呢。要不是你当初救了那孬种，说不定我现在还不托生在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呢！也许呀，我现正在城里哪户老板或高干家开着豪车拉着美妞当我的富二代呢！”
说完，依旧哼着小曲，一摇三晃地走了。
亦伯脸涨得紫红，捂着胸口，半天憋出一句：“这是啥世道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