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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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从一锤定音的那一刻起,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属。
  憔悴了两百多个日日夜夜的他,又油又亮的黑发在不知不觉中枯黄。何小蒙说过她喜欢他的黄头发,特别像秋天的茅草。他一直不解何小蒙为什么会喜欢茅草样的黄头发,照常理说,毛发枯黄要么是衰弱要么就是营养不良。
  那次,他低着头,何小蒙舀了水慢慢地从他的脑顶上淋下来,他很受用地任何小蒙那双长茧的手在他的黄发丛里来来回回地抓动。
  待最后一瓢清水落下去且用毛巾把水珠擦尽时,他还傻在那里。看他愣怔半晌,何小蒙猛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掌:“想啥呢!”接着他就痴痴地盯着何小蒙的脸蛋看,直把何小蒙的脸上看得起了红霞,每每这时,丝丝春意就会在他们的红房子里氲氤弥漫。
  后来,他从红房子里搬了出来,把头交给了洗头房的小姐。小姐那双柔软的手与何小蒙的不一样,小姐的手指又尖又嫩,指甲上还画上了好看的玫瑰花,从乡下走出来的他感觉这就是极品。极品落在他的头皮上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快感,小姐总是近距离地给他揉搓头发,挺拔的胸偶尔还会撞他一下,掏耳朵的时候,那种痒痒劲儿,真是舒坦极了。
  铁门“吱呀”开了,这时,西下的阳光从小窗斜了进来,照射在小桌上的托盘上。饭管够,还有酒,酱色的猪脚透着诱人的光泽。但是,他更想吸烟,透过烟雾他仿佛又看见了他跟何小蒙的红房子。
  屋子建在丘陵上,平房,坐北朝南,舒风和暖阳直直地送进来,何小蒙说满屋子都是惬意。为了远离世俗纷争,何小蒙喜欢把家安在这里,内壁刷上石灰,既温暖又干净。特别是柴近水便土地开阔,仿佛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把生活完成得很好。
  青墙青瓦在那时是当地很好的房屋建筑,而他们的房子却是红砖红瓦,因为那时穷,红砖红瓦便宜。他把门窗开得大大的,天黑尽了,屋子里才点灯。
  那些日子他跟何小蒙的黎明来得比别人早,天边的启明星一闪就直接拉亮了他们的早晨。起床后,各就各位,煮饭、洗衣、奶孩子;而他,则背起那个帆布包走上通往乡镇机关的路。
  他记得每年端午节,何小蒙都会在窗户上插满柏枝、艾叶,再沿红房子周围斟洒雄黄酒。酒是好酒,酒香四溢,他吃着粽子,抽抽鼻子,努力地嗅着空气里的酒香,看着忙忙碌碌的何小蒙,他心满意足。
  何小蒙是江南女子中的异类,农闲串门的时候,她敢把一件乡间极罕见的低领裙穿在身上,尽管身体娇小,但走到哪里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农忙季节,何小蒙换上工作服,撒开丫子就下地干活了,打垅犁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那天,何小蒙突然心血来潮在院子里搭了一蓬瓜架,他回到家一看,乐歪了嘴。闲暇,他常坐在瓜架下的靠背椅里仰望着青藤枝蔓,大大小小的瓜儿垂着犹如风中吊铃。他喜欢端上一杯茶或燃起一支烟,优哉游哉。八月份的时候,丝瓜熟了,何小蒙把嫩丝瓜摘下来与辣椒一起炒,老的就剥去粗皮当抹布用。
  他好多年不去想这些事了,不知为什么今天却历历在目。烟把他呛得咳了好一阵,风从小窗口灌进来,他抬眼望去,满目的落霞。
  女儿从一出生起就开始尿床,当然,那时,没有尿不湿。他提议去买吸水巾,何小蒙说有现成的。何小蒙在柜子里翻出他们的旧衣裤用剪刀一剪,就派上了用场。于是矮矮的屋檐下就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吸尿布,风一吹,淡淡的尿骚味扑鼻而来。
  何小蒙说:“好香哦!”而他却一皱眉:“香个鬼!”何小蒙当即就嘟起小嘴,粉拳雨点似的落在他的肩上。他“嘻嘻”一笑,赶忙逃离。何小蒙说 :“你在机关好酒好肉吃多了,对女儿这最纯正的香味都厌了!”
  面对今晚的酒肉,算来已是够丰盛的,但比起何小蒙做的饭菜却差远了。狱警说不够还可以添,可是他吃得很慢,味如嚼蜡。
  何小蒙会做聋子鸡,拌入蚝油浇上黄酒,大火一蒸,几分钟就熟了。聋子鸡源于江中大厨的独门秘技,何小蒙为了把小日子过成一朵花,终于将这手艺偷偷地学到了手。
  聋子鸡又嫩又滑香甜可口,每次他都津津有味地吃得满头大汗。何小蒙递过来一条毛巾就笑着说他是馋死鬼投胎。他胡乱地抹了几把脸,打着饱嗝对何小蒙说:“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老公。”
  可是,没等到来生,他就又去做了别人的老公。随着仕途的腾达,他把何小蒙永远地丢弃在了那栋红房子里。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回想,就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他想起了何小蒙的眼泪,在一个夜里,他看见何小蒙的眼泪流成了一条河,河水泛滥,最后把何小蒙淹没了。
  醒的时候,已经晚了。
  警察说:“在行刑前你可以提一条合理的要求。”
  他踟蹰:“我想去看看那栋红房子……”
  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是永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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