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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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小说月刊2015年

小时候,玉琴经常跟着她娘大脚婶参加别人家的婚礼,大脚婶的角色就是给新媳妇扫床。村里会扫床的不少,可大家都愿意请大脚婶。大脚婶带上玉琴,玉琴就能吃上一顿大肉膘,吃得满嘴流油,肠胃也跟着幸福好几天。大脚婶扫床的时候,玉琴就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
  新媳妇下了车,接着就是拜堂,然后入洞房。这时,大脚婶扭扭摆摆地出来了,腋下夹了一把条帚,一边走还一边往下拽自己的衣裳襟。人未近,声音先亮了起来:“俺在家里真是忙,掌柜的请俺来扫床。闲人都往后面让,叫俺扫床的往前上。”
  有一回,玉琴身边一个小孩冲大脚婶“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说:“自己抢着来的非说人家请你,还擦了胭脂,真不要脸!”说这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玉琴扭头一看,认得,茄庄村主任的儿子玉柱。不管谁家的喜事,玉柱都跟着他爹吃酒席。但每次大脚婶给新媳妇扫床都要唱半天,不唱完不开席,等开席了吃不了几嘴,学校上课的钟声就当当当响起来,玉柱只能扯上一只鸡腿恋恋不舍地离去。自然,玉柱就对大脚婶生了怨恨。
  大脚婶脸红扑扑的,果真擦了胭脂,显出一脸俗艳。她挑起绣了鸳鸯的门帘说:“没事不进新人房,新人门帘五尺长。掀开门帘往里望,里面就比外面强。五子小登科,来到丈人家……”大脚婶挑起门帘却不进去,她要把迎亲拜堂的经过唱念一遍。这一段唱念,往少处说也得二十分钟。玉柱急慌慌地抽身而去,转到锅台边嘱咐掌勺的大师傅往火里加点柴火,别让笼里的菜凉了。
  大脚婶终于挑帘进了新人房,“呼啦”一下涌进一堆人。大脚婶开始清点新媳妇娘家陪送的东西:“盆架衣架你都有,木梳篦子放抽斗……我说你没了,你说你还有。有啥?老破箱老破柜,还有两箱破铺衬。一说新人犯了恼,下床就往箱根跑。打开柜掀开箱,一件一件往外掂。哪一件不是缎,拿俺娘家还管换。哪一件不是新,撕烂新人衣裳襟。哪一件出过水,管叫撕烂新人嘴。哪一件挨过身,拿根火柴烧成灰。新人新人你别恼,开个玩笑你别恼。你娘家陪送真是好,真是好!”大脚婶一人演两角,惹得一屋人笑起来。这时,猴急猴急的玉柱又跑了来,他越急,大脚婶反而扫得越细致了。清点完陪送的衣裳,又开始一层一层掀开新人的床铺端详:“低头就往床上观,宰相芦席上边铺;芦席上边是涩毯,涩毯上面是毛毡;毛毡上面是棉毡,棉毡上面是铺底;铺底上面是衬单,鸳鸯枕头两头搬。拿来烧饼俺重扫,不拿烧饼算拉倒。”大脚婶手里的条帚果真在枕头上停下来,等着主家去拿夹了牛肉的烧饼和红包。大人小孩都捂住嘴笑大脚婶,扫床歌可没这一句,这句词是她自己加进去的,她怕一口气扫完,主家一忙把她的红包给忘了。
  洞房里的戏暂停在那里。玉琴也在等着,夹了牛肉的烧饼一到手,她就该上学去了。
  玉柱忍无可忍,他己经让大师傅加了两回柴火,大师傅说再加柴火笼里的福禄肉就该蒸化了。玉柱一蹦一跳地骂起来,“大脚婆,你真不要脸,为两个臭烧饼……”大脚婶听了玉柱的骂一点儿不恼,笑吟吟地望着大伙,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扫床歌唱不完,谁也别想吃一块肉片。这时玉琴脸上挂不住了,狠狠跺一下脚,汪着两眼泪水扭身走了。
  玉琴大玉柱两岁,放了学,把玉柱拦在半路,要替娘讨个说法。三说两说,两人竟打了起来。玉柱个儿矮,被玉琴按倒在地狠揍了一顿。玉柱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去找大人告状:“叫俺爹把你娘开除了,不叫她给新媳妇扫床……”“呸!开除了正好,等你娶媳妇没人给你扫床……”玉琴在后面冲着玉柱喊。
  果然如玉琴所言,玉柱结婚时,大脚婶真的没来扫床。大脚婶洗手不干了?不是,大脚婶干得正出彩呢,还参加了县文化馆的婚礼服务部,平常都是车接车送。大脚婶的出彩全沾了电视台一名记者的光,人家把她的《扫床歌》拍成婚俗专题片,不但县台播了,市台省台也跟着播了,后来市里又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大脚婶一下子成了名人,活多得天天忙不过来。玉柱结婚没让大脚婶扫床,熟人都知道原因:按当地风俗,丈母娘咋能给闺女和女婿扫床呢!
   选自《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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