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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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九点零一分
  出租车停在如家快捷酒店的门口,他开门下车,从裤袋里摸出一包已经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小心地用嘴唇咬住,点燃了,停住脚步吸。烟吸完,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走进去,而是转身去了对面。
  这是一个三月的潮湿的夜晚,乍暖还寒的时候,空气轻佻而悲伤。白天一场雨过后,突然又降温,他从家里出来得急,忘记穿外套,此时站在一盏街灯下,伸长手臂环住双肩,倍觉寒冷,心也哆嗦得厉害。
  十多分钟前,他还在家里,坐在电脑前,抽着烟,喝着咖啡,在PPTV上看电影。电影里一对恋爱男女,男人玩劈腿,被女人捉个正着。女人是悍妇,冲向那对奸夫淫妇,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
  看得正过瘾,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一条匿名短信,要他马上来如家快捷酒店,502房间,捉奸。
  原来生活真的可以像电影一样,只是他这个生活里的人,却做不成电影里的人。
  他当然有理由像那女人一样,而且应当比她更强悍。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男人,更要面子,更无法忍受背叛。就算哭闹不得、撒泼不得,他还可以用拳头捍卫自己的尊严。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对面的如家快捷酒店,那些或亮着或暗着的房间,想象着他的女人椰晴和另一个男人苟合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真窝囊。
  也不知过了多久,椰晴终于出来了,很快乐的样子,跟在一个男人身后,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3系宝马。
  那辆车,那个男人,都是他熟悉的。
  非常熟悉。
  她男人也是
  车子绝尘而去,他还站在那里,怔怔的,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人从背后捅了捅他,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非常漂亮,穿得比他还单薄,只一条连衣裙,是他喜欢的玫瑰红。下摆很短,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小腿美好的圆弧。
  女人朝他笑,说嗨,借个火。
  他掏出打火机,啪地点燃,朝女人嘴上叼着的烟递过火去,女人抬起手护住火苗。不过一刹那的工夫,他的手和她的手碰到一起,是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他莫名有些恍惚,心怦怦如小鹿乱撞,后颈掀起一阵秘不可宣的战栗。好像碰到的是一株被阳光晒热的含羞草,然而羞的是他,他在羞。
  我看你好久了,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在做什么?女人忽然问。
  我女人和别的男人在对面酒店胡搞,他耸耸肩,实话实说。
  哦,我男人也是。
  他本来以为女人会说他开玩笑,他的话听起来也的确像个笑话,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心一阵讶异,好像被咬了一口,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却笑了,拉起他的手,非常自然的,就像是恋人那样,然后说:
  走,我们去喝一杯。
  继续闯祸
  那晚的后来,他们去了如家快捷酒店,就是他女人椰晴,还有她男人出轨的地方。
  双人床上,他抽着烟,对她讲起椰晴。
  他和椰晴,相识于全国大学生夏令营。他至今记得,当时她穿了条小碎花连衣裙,脸上有森林和大海。两眼烫灼灼,吸着他,电着他,令他窒热难呼吸。他们一见钟情,夏令营结束后,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在一起的第二年,他们大学毕业,一起来到了上海。第三年,他向她求婚,半夜里趁她熟睡,把买来的戒指偷偷给她戴上。所谓戒指,其实不过是一枚价值二百块钱的指环。
  清早天亮,她晃动无名指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小孩子一样耍赖皮,我不管,反正你戴上我的戒指,就是答应嫁给我,做我老婆了。
  她就真的嫁了,也没举行婚礼,他至今仍欠她一场婚礼。那时他们还很穷,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十几平方米,沙发挤着床。可有情人同心同居,蜗居也是天堂。
  洞房花烛夜,他们吃火锅,喝酒。他打开音响,邀她跳舞,转两圈,便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到床上,快快乐乐和她做了回。然后又爬起来喝酒,跳舞,光着身。
  他说他爱她,好爱好爱。她说她也爱他,要和他相爱,到很老很老的时候也不厌倦。可如今,他未老,她已倦。
  说到这,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女人,你和你男人呢?
  女人笑了笑,和你们差不多,你知道,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大同小异。
  《将爱》里的一幕
  已经是午夜了,他们脸对脸并排躺着睡去,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昨晚为了防打扰,两个人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此时各自打开来看。在他收到的五条短信和两个未接电话里面,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椰晴的信息。她也一样,没有收到一丝一毫她男人的信息。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电影《将爱》,恍惚也有这样的情节,杨铮离家出走,第二天从宾馆醒来,发现在他消失不见的时间里,文慧并没有找过他。杨铮很失落,也很惊慌,他觉得文慧似乎完全不在乎他。
  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在这个诱惑满天飞的时代,出轨太常见了。人是可以有欲望而没有爱的,欲望美妙,好像魔药,有立竿见影之效,它只是性本能的天然结果。
  身体的出轨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心里还有那个人,身体走再远,也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绝不能心里没有。
  这天恰好是周六,不用上班,他决定继续待下去,女人也无异议。他们吃了午饭,各自洗了澡,然后又做了回。
  过于激情,近乎悲情。
  你到底是谁
  这样又过了一夜。
  每次看女人,他都有一种虚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恍恍惚惚,似乎在梦境中。
  和她在一起,就像蔡康永说的,好像是去一个遥远的异国旅行,沿路都很开心,就算心里知道,绝对没有机会,在那里定居。
  周日傍晚,他终于等到椰晴的电话,很生气的样子,又似乎有那么一点担心。问他跑哪儿鬼混去了?怎么也不打电话告知她?他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说马上回去。椰晴说她现在也在外面呢,在参加升学宴。电话刚放下,忽然又响起来,是短信,他曾收到过的那条匿名短信:来如家快捷酒店,502房间,捉奸。与此同时,女人的电话也响起来,同样是一条匿名短信,而且发件人号码与收到的内容,都和他一模一样。
  他不是没有过疑惑,没有想过女人的身份,他们的相遇着实充满太多巧合。如果不是他认识椰晴的情人,并且见过那情人的妻子,他必定会认为,她就是那情人的妻子。是她发短信让他去捉奸的,利用他抢回自己的丈夫,保卫住自己的婚姻。
  可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那么,她到底是谁?
  世界乱了套
  女人说她叫苏染,是周牧的情人。
  周牧又是谁?是椰晴的情人,他的上司。
  苏染和他的相遇当然也并非巧合,那晚她同样是因为收到匿名短信,才出现在如家快捷酒店对面。她倒是很想去捉奸,可她毕竟只是个情人,根本没有理由。她其实早知道,周牧还另有情人,也见过椰晴。两次,一次是椰晴和周牧在一起,另一次,是和他。所以她才会跟他搭讪。
  事情水落石出,除了一点,是谁给他们发的短信,目的何在?
  窗外暴雨突至,雨花扑打在窗户上,瞬间绽放,又变成水流流淌下来。他吸着烟,看着身边的苏染,想着同一幢楼里,他妻子和她的情人正在某个房间激烈翻滚,忽然觉得心里烦躁得厉害,像着了千万把火般疼痛。
  他站起身,说我们走吧。
  他们入住的房间在六楼,搭乘电梯下到五楼的时候,门打开,一对人走了进来。
  那对人不是别人,正是椰晴和周牧。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两个月后,他和椰晴离婚了。
  他可以原谅椰晴的背叛,却无法原谅他自己的。他换了新工作,他已经知道,发匿名短信的是周牧。半年前,他带椰晴去周牧家参加派对,介绍他们相互认识,没想到他们竟会因此勾搭成奸。
  周牧对椰晴是相见恨晚,为了她,他和妻子离了婚。这件事只有椰晴知道,周牧不止一次劝她离婚,可她一直犹豫不决。而周牧的另一个情人苏染,也一直对他纠缠不清。周牧是逼不得以,才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同时让他和苏染来捉奸,他会和椰晴离婚,而苏染会离开他。
  已经是七月了,又是一个周五的夜晚,他一个人去酒吧喝酒,喝得醉意醺醺地出来,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家如家快捷酒店对面。
  他停住脚步,忽然想起苏染,是特别特别强烈的想,想见她。
  有人从背后捅了捅他,他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容颜。
  嗨,借个火。
  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啊!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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