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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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七月的阳光洒满吴镇的大街小巷。
  支小军走在1989年的大街上,发型一丝不乱。我默默地跟在支小军后面,仿佛是一头茫然无措的驴跟在趾高气扬的将军后面。
  我们吴镇本就是个籍籍无名的边陲小镇,我们理所应当是小镇上的籍籍无名的高中生,但支小军却仿佛是个明星――公安局局长的公子,穷学生眼中的救世主,女同学心中潇洒的浪子。
  有关支小军的传说,在学校中被普遍地流传着。有人说他用望远镜偷窥过女厕所,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说他在校外打架,警察都不管;还有人说支小军偷鸡摸狗,失主都不敢报案……
  支小军这次召我们来,是因为他要竞选班长了。一个热衷于和女同学钻小树林的人,居然想当班长?同学们有不少笑出声的,班主任皱着眉头,想来也是在考虑多方面的因素。后来说投票吧,周末大家投票。
  支小军可能是感觉到了投票的结果并不会太妙,于是他和我说,女生中和他关系好的只有那几个漂亮的,男生多半嫉妒他,保不齐就把票投给了别人。
  我没言语,我不能否认对支小军的嫉妒,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总是频繁地换。同班的、同届的、下一届的……
  为了拉票,支小军就在男同学面前振臂高呼,陈小欧最漂亮吧,我就把她带进小树林,你们在林子里面猫着,我让你们开开眼!看过之后,可记得给我投票啊。
  孙小个儿、张小驴乐得直蹦高儿。陈小欧是学校一位普通校工的女儿,却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几乎每个男同学都喜欢她。
  她的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韵,举手投足间顾盼生姿,她总是把头仰得高高的,像个骄傲的公主,极大地刺伤了某些男同学的自尊心,所以他们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期待看到她被支小军“拿下”的情景。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迷迷糊糊梦到了陈小欧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曼妙灵动……
  支小军把我“牵”到后山的小树林,班上大多半男生都来了,大家显然是怀着对陈小欧的切齿仇恨来的,一个个眼睛冒绿光,嘴角流口水。那架势连支小军都有点担心,一个劲儿地嘱咐,看归看,千万别弄出声来,要不然就坏事了!
  埋伏好之后,支小军下了山,时间虽然不长,但埋伏的人却仿佛等过了半个世纪,性急的已经在骂人,说支小军可真能吹牛,这回吹漏了吧。就在大家骚动不安时,孙小个儿哑着嗓子说,来了,来了!
  果然来了!那天陈小欧穿着一条白裙子,被山风吹得裙摆飘动,像一个飘落凡尘的仙女一样,随着支小军进了树林子。
  两个人在接近树林时就已经手挽了手,支小军不时地俯下身子,在陈小欧耳边说着什么,似乎还亲了她的耳朵。陈小欧推了他几次,但推得都不重,而且还带着笑意,半推半就的样子。
  支小军把她带进了“埋伏区”后,变得更加放肆了,上下其手。陈小欧挣扎的力量更小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变得羞怯而迷离,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的脸烧得发烫,有点害怕地低下了头,再也不忍心看到陈小欧那副样子――或者,我是不甘心看到她那样子。
  接下来的过程我没看到,也就是说,因为羞怯和矛盾,我错过了最精彩的戏。我只看到张小驴的眼睛往外鼓着,似乎要脱离眼眶飞出去;而孙小个儿的脸红得像火烧云,似乎能把一切燃烧。
  正在大家如痴如醉时,意外发生了。树林里的喘息声变了,急促的脚步声、巴掌声、骂声、哭声交织成一片。
  那天我们亲眼看着支小军被一个粗壮的男人押走,左胳膊被拧在背后,那男人边走边踢他打他,支小军毫无还手之力。陈小欧在后面追了几步,哭了几声,到树林边上的时候又捂着脸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陈麻子,陈小欧的爸爸。有个男同学说。孙小个儿却更明确地证实,是陈小欧的后爸。
  吴镇还在默默无闻的时候,支小军已经成了吴镇的名人。七月的那一天,吴镇集贸市场人山人海,长期驻扎在市场上的苍蝇们落荒而逃,因为它们落脚的地方全堆满了人,一间间或大或小的铺面房顶上人满为患,有的铁皮瓦都已经被踩得变了形,甚至连路边的电线杆上都爬满了人。
  吴镇地处东北边陲,这些年就来过一个大牌歌星,他在吴镇唱了三天歌,也曾从市场经过,也有粉丝来要签名,但绝对没有造成这么轰动的效应。吴镇人向来慵懒松散,这次却因为支小军而万人空巷。
  人流虽然拥挤不堪,但市场西门到东门中间的过道却一直空着,这个地段像是电影节上的红地毯,专门给明星们踩的。当然,这里没有红地毯,只有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支小军就走在这条水泥路上,缓缓地从西门进来,往东门走去。
  他身前的道路一直空着,他每前进两步,他身后的道路就马上挤满了人,这伙人推着搡着,紧紧地跟着支小军。我们追下山来,以为支小军肯定得垂头丧气,但没想到一丝不挂的他昂首挺胸,像是来吴镇检阅民众一般。
  即便落到了这步田地,支小军的脸上仍然挂着笑。陈麻子义愤填膺地押着支小军“游街示众”,边走边揭发支小军的罪行,时不时地还朝支小军的屁股上踹上两脚。
  人群中也有不少人提醒陈麻子的,让他别太过分,再往前走可就是公安局了,但陈麻子置若罔闻,似乎刻意要将支小军押往公安局,向他那当大官的爹来讨个说法。
  支小军像是看到人群中的我们了,他还冲我们笑了笑,故意挺起胸来,用力地跨了一步,好像让我们看他的步伐多么有力。从那一刻起,我不太为支小军担心了,我倒是替陈麻子担心起来,怕他做得过了火,到时候收不了场。
  果然,没多久就有几个警察冲进人群,有疏散群众的,有抓陈麻子的,还有挡在支小军前面遮羞的。支小军获救了,陈麻子则被两个警察控制了,他挣扎得并不凶,嗓门却一声高似一声,到后来带着哭音仰天长啸,他糟蹋了我闺女!你们管不管了?
  这场闹剧收场了,陈麻子被判了半个月拘留,不过关了两天就放了。支小军和陈小欧还在正常上课,学校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两个月以后,支小军被学校开除了,因为陈小欧怀孕了!没多久,支小军离开了吴镇,听说被“保送”到一所民办大学了。
  1990年的春天开学后,张小驴拿来一封信,字体凌乱,里面夹带着两张照片,支小军说他学了医学专科,还说他好像被陈麻子算计了。孙小个儿则抄来一份《吴镇十大新闻》,其中一条是《支小军裸体游行》,另一条是《陈小欧产下死胎》,说那是个长尾巴的畸形儿……
  后来有传言说,陈小欧的孩子和陈麻子有关,现在公安局正在通缉他。也有传言说,那怪胎存放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里,和一只生了三只眼睛的猪娃标本并排放着。还有人试图摸进化学实验室证实,但被一道厚重的门锁挡住了……
  不管怎么说,我再也没见过漂亮的陈小欧。也就是在那年的七月,我们迎来了毕业典礼,罗大佑的《恋曲1990》被我们含着眼泪唱了一遍又一遍。“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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