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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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刚从医院回来上班的向阳一直想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呢?
  他环顾了一下办公室,桌上的积尘已经有半个硬币厚了,塑钢窗也斑驳陆离地布满了雨水道子。靠上方有块玻璃碎了个小角,风挤进来,冷飕飕的。
  向阳从卫生间打来一桶水,把抹布浸湿,拧干,费劲地登上窗台,擦了一面,再擦另一面。又用报纸把擦过的玻璃再遛了一遍,直到看不见一点水印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是办公桌,里里外外清理了个遍,桌子终于露出了木纹。他又找来一把玻璃刀,从柜子后面掏出上次装修时剩下的毛玻璃,量好尺寸,割好,补在了那块碎玻璃上,又把擦条仔细地安好。
  打扫办公室的活本来不重,可向阳干了三天,中间歇了五次,额头的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连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对于一个肝上长了肿瘤,刚做完切除手术的人来说,这活不算轻了。
  阳光斜斜地射进来,地板上升腾起的灰尘在阳光里尽情地舞着,难道它们也知道这是最后的聚会?
  清理完地板,向阳站在窗口,低头就看见了院内那块杂草丛生的空地,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里,原先是种满花的,花开时,白色的蝴蝶精灵似的围着花跳舞,欢快,雀跃,空旷的院子顿时有了生机。可自从半年前辞了门卫,杂草就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那块土地,恣意生长,无拘无束。
  翌日,向阳从工具堆里抽出一把铁锹,开始翻起地来。
  “向阳哥,弄啥呢?”路过的小李对向阳说。
  “翻地,种花!”向阳擦了把头上的汗说。
  “咱们马上就要被裁撤了,还费那劲干啥,小心崩开刀口,没人给你报销医药费!”小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临走,小李又说:“反正都快没人了,你弄了也没人看,省省吧!”向阳苦笑了一下,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巴掌大的一块地,向阳干了十个工作日才勉强翻完。
  疯传向阳所在的单位要被裁撤,所以,除了四个留守的外,其余人都不上班,到社会上自谋出路去了。
  向阳搬了把椅子,坐在单位的墙根下。初春的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光线时而像针,刺得大地千疮百孔;时而又像瀑布,把远处的屋顶淋得金黄一片。
  向阳闭上眼,在高原哨所的日子漫过脑海。
  那里的风很硬,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可就在那种恶劣的环境里,他和他的战友们愣是栽活了一棵胡杨。
  夏天,看着比小指宽不了多少的绿叶,向阳和他的战友们高兴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
  可如今……向阳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蝴蝶飞舞的场景。
  “这鬼天气,真冷啊!”小李搓着手从屋里走出来,望了眼天,呸地吐了口浓痰,“说撤就撤,这整的啥事呀,闹心!”
  向阳看了一眼小李,他不明白,这个天生的乐天派现在咋也变成了这样?真是造化弄人啊。
  这天,向阳坐了一个半钟头的公交车,才从花草市场买回了种子,一颗一颗地撒到了翻过的泥土里。
  初夏,院子里鲜花盛开,红的、白的、黄的,争奇斗艳。蝴蝶果然就来了,忽闪着刚刚蜕变好的翅膀,在花间穿梭。
  不知从哪儿又飞来了一群蜜蜂,嗡嗡嗡地叫着,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上,整个院子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小李从手机屏幕上拔出眼睛,啜着鼻子闻了闻,说:“香,真香!”
  向阳从花池子里挪了几株鲜花,移栽到废弃的花盆里,摆在其余三人的办公桌上。
  他们三人正在隔壁房间起劲地斗地主,回到办公室,看见鲜花,不约而同地把鼻子凑过去,使劲地嗅了几下,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小李说:“咱们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这回咱们自己也爱自己一回!”少顷他又无比伤感地说:“向阳哥,你说,咱单位要是不裁撤,多好!”
  向阳瞧了瞧满院子的花说:“不管裁不裁,过好每天最重要!”
  小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自从满院子开满鲜花后,回来上班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天,小李看到院里的鲜花有几株打蔫了,这才想起,向阳去医院复查已经有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天没下一滴雨,敢情这些花是缺水了。
  小李拿起桶,提了满满一桶水,挨个把花浇了个遍;然后是小赵,拿起铁锹,给花松了一遍土;接着是小黄,给花剪了枝,去除了枯叶;再后来是刘姐,把开败的花拔掉,重新种上花种……这样一来,院子里的鲜花总是不间断地绽放着,一茬又一茬。
  秋天,风起的时候,上级出台了调整方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次不是裁撤,而是整合,向阳所在单位的员工大部分被合并到其他单位。而晚秋的时候,向阳已经得到控制的肝癌再次复发,抢救无效,死了。
  大家像约好了似的,第二年春天,所有分到其他单位的同事所在的部门,院子里都开满了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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