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递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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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魏庄发生械斗。
  魏庄里魏家的儿子,居然在与外姓人的打斗中丢了性命!魏家咽不下这口气,没有把儿子埋掉,却把尸首停在市政府广场上。此前,公安局已介入,外姓人哪里敢惹魏家人?魏家儿子是在向外姓人施暴的过程中猝死的,所以,公安局未予立案;可魏家人从祖宗十八代开始,打架就没有以失败而告终过,所以魏家非要政府给个说法。
  市长说:“县里是干什么吃的!三天内处理不好,传县长到市里诫勉谈话!”县里便把尸首认领到县城。
  县长说:“连基层那点事都处理不好,乡长是傻子吗?限两天内处理好,否则,考虑对乡长降职调离!”乡里又把尸首认领到乡政府院子里。
  乡长说:“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实属可恶!一天内给我把这事搞定,不然的话,卷铺盖走人!”
  乡长的话不是对村长说的,而是对乡里的小佐说的。县长说乡长傻,那是县长太明事理了,实际上,只有乡长心里清楚,如此这般一级一级传递下去,就是在表演一场接力赛,玩得很热闹,却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乡长就把小佐叫到办公室。
  小佐是个外乡人,出身寒门,经过刻苦攻读,总算考上大学,成为家里的希望和骄傲。可是毕业后,事不遂愿,一直找不到工作。爹娘费尽吃奶的劲,托亲嘱友的,总算让小佐到乡里当了一名合同制干部,准备来年考公务员。乡里把信访工作交给了小佐。领导说,要当公务员,就得经受锻炼,进入角色要快,能不能干好,是乡里是否录用的重要依据。所以,小佐一开始就干得诚惶诚恐。
  乡长把小佐叫到办公室时,小佐全身都在发抖。
  乡长说:“你是来接受任务的,还是来筛糠的?”
  小佐说:“我这是内心有愧,任凭乡长训诫。”
  乡长说:“你还知道有愧?把你放在这个岗位上,那是信任你,可你倒捅出个大窟窿。现在压力一层层传到乡里,你感受到了吗?”
  小佐说:“就是上面不传递压力,我都压力山大了。我不想让领导因我承受压力,也请乡长先别做出让我走人的决定。”
  乡长说:“那就赶快去做老百姓的工作,天黑前来向我汇报!”
  做老百姓的工作,就是做魏家的工作,在这件事情上,魏家由魏大妈也就是死者他娘说了算。小佐找到魏家时,魏大妈正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眼皮微肿,虽然闭着,却像怒目而视。魏大妈并没有睁眼去看,也没有挪动身子,居然知道是小佐进来了,说:“怎么又是你这个毛孩子?早知道只换来个你,我还有必要把尸首送到市政府去吗?”
  小佐站在床边,哈着腰,卑躬屈膝。正常情况下,这完全是儿子在老娘的病榻前才有的姿态。小佐说:“您先把尸首运回来吧。兄弟不幸身亡,该让他入土为安才对。”
  魏大娘这才坐起来说:“我把尸首运回来,你能给我个说法吗?你给个啥说法?说出来听听。”
  小佐说:“要政府给个说法,也得看是个啥事嘛!你儿子这事,公安也有了结论,我恨不得杀了滋事的人,给您老出口气,我也好有个交待。可是,杀谁呢?您说吧。”
  魏大妈说:“我就一个儿子,却这样死了,往后靠谁去?这是事实吧?就不该有个说法吗?”
  小佐觉得有门儿,赶快说:“那好办,乡里会考虑对您救助的,比如农村低保什么的。”
  魏大妈把手伸到跟前来说:“那你现在就拿钱来,我马上去运尸首。”
  小佐突然就没有话说了。
  一直熬到下午时分,小佐生怕乡长打电话,催他回去汇报进展情况,上火着急,心力交瘁,扑通一声给魏大妈跪下了。小佐哭了,一个大男人哭了。小佐说:“魏大妈,你拿出一点点善心,可怜一下我好吗?我要是卷铺盖走人了,我娘的情况还不如你呢。”
  魏大妈听得惊愕异常,连忙把小佐扶起来说:“你这一跪,把大妈我的希望给跪没了,也把大妈的心跪软了。你先回去给乡长汇报吧,就说你做了一下午工作,魏家人想通了,明天一大早就领尸首回家。”
  小佐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了一通,便回去向乡长复命,又安排人看守尸首,准备第二天完尸归魏,然而小佐再也没有第二天了。天还没有亮,魏氏家族又闹开了锅,乡里这才知道,魏大妈昨晚上吊了。小佐听到这个消息,便觉得他的家人也随之死去了,接着,他也死去了。小佐什么都没有想,实际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最后,他不知不觉地来到乡政府办公楼的顶层,一切都那么自然,合乎常理。小佐跳下去的瞬间,隐隐约约地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梦想,为爹娘修一座大房子。
  压力像一条曲折的管道,再次传到市里。这次市长亲自出马了,县长和乡长并排站在市长面前,身上都在发抖。市长说:“你们都喜欢筛糠,是吧?今天就让你们筛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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