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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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内陆小县城的理发店里,时有洋气的过路客或暴发户的生意人理完发后大方地扔下个十元八元的,美其名曰——小费。
  那天,店门刚打开,一群人便拥了进来——不,确切地说是三个女人合力推着一个老人挤了进来。
  老人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应该是因为患病的原因,面部肌肉显得不那么灵活,但一双眼睛却黑黑的,挺有神。
  “要理发吗?”我问。
  “对啊。”一个有点吊眼梢的女人答道,“给我爸理理发,顺便把脸也刮一下。”
  “大爷身体不太好,你们把他扶到理发椅上来吧。”我刚说完, 三个人就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扶到了理发椅上。
  吊眼梢边扶边说:“可不是嘛!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了,多亏俺俩姐姐发现及时,给抢救了回来。”
  我笑了笑:“老爷子有福哦,你们姐妹几个这么孝顺。”
  老人刚在理发椅上坐好,就举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剪刀的动作“啊啊”地在耳边比画着。 二女儿连忙上前按下老人的手,“爸,别啰唆啦,人家知道了。”
  洗头、理发、刮脸,我一步步小心而熟练地操作着,不大一会儿就结束了。我解下围裙,对老人说:“好了,大爷。 ”
  老人微笑着,把右手伸进裤兜里,裤兜鼓鼓囊囊的。老人摸索着掏出一把钱来,花花绿绿的足有好几百,举到我面前示意让我拿。
  我抽出一张十元的,打趣着说:“大爷很有钱啊!”
  吊眼梢的小女儿接过话头,不无得意地说:“当然,我爸是离休干部,每月五六千块哪,你也不一定能挣过他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找出五元零钱放到老人手里。可老人却固执地举着钱不肯收回去,还“啊啊”地叫着要我再多拿些。
  大女儿见状,伸手到老人面前,笑嘻嘻地说:“爸,你不愿要就给我吧,就算我推您出来理发赏的小费。”
  老人沉下脸,慢慢把钱掖回裤兜。另外两个女儿哈哈大笑起来,扶下老人,推起轮椅走了。
  再见他们是在两个多月后,这一次老人看上去没有上次状态好,脸蜡黄蜡黄的,很虚弱的样子。
  我边理发边问:“大爷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吗?”
  姐妹几个七嘴八舌地说:“又进了一次鬼门关,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
  “哦。”我小心谨慎地理着老人的头发,感觉眼前的老人单薄虚弱得如一片即将飘零的秋叶。刮脸时,看老人眉头皱了两下,我停下手,问:“大爷,是不是疼了?那我再用热毛巾焐一遍你的脸。”
  老人的小女儿说:“不用了吧,我爹这人不娇气,没事儿,你快刮吧,等会儿我还有事呢。”
  可我还是倒了热水,重新烫了热毛巾,又焐了一遍。
  理了发刮完脸,收拾干净,老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脸上似乎也露出了点笑意。
  他伸手向裤兜里掏钱,但手却哆嗦着不听使唤,钱掉了——十元、五十元、一百元,满地花花绿绿。
  “看咱爸发小费喽!”三个女儿很兴奋,嘻嘻哈哈地忙抢着去捡,顷刻间便捡了个干干净净。
  大女儿额头沁着汗,盯着吊眼梢的妹妹说:“我才捡了一百多,你得捡了两三百吧?”
  二女儿也看着手里的钱,不无懊恼地说:“我这儿才一百六!”
  小女儿急了,忙分辩道:“哎哟哟,我是多拿了点,可我还比你俩多值了一天夜班呢…… ”
  我看着老人,他对几个女儿的动作和语言视若无睹,只是右手抓着理发椅子,看看我,又看看椅子,张着嘴似乎要说什么。
  几个女儿把钱揣好,又翻出五元零钱递给我,说说笑笑地推起轮椅走了。
  我看着椅子上落下的斑斑驳驳的白发,心里怅然。
  忽然,我眼睛一亮:在椅子的夹缝里,赫然塞着一张五十元的钱!我愣了愣,抽出来,是一张泛着浅绿光泽的、崭新的五十元!
  我蓦地明白了,老人刚才抓着椅子看我的眼神。
  我拿着这五十元钱,心里忽然百感交集。
  这时,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了,吊眼梢的小女儿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急急地问:“我爸是不是掉在这里五十块钱?我昨晚数好了的,他兜里一共有六百三十元,刚才光瞎闹了,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
  我红着脸,把拿钱的手张开,女人一把抓过去,转身跑了。
  留下我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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