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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晚上，儿子回家的时候把一件彩色丝绵衬衣递给了娘。儿子说，娘，孝敬您的，喜不喜欢？儿子脸红扑扑的，看样子喝了不少的酒。娘抚摸着没有拆封的衬衣，笑了：呵呵，俺儿有孝心，娘开始享福了哈。
儿子大学毕业，成功应聘到市容监管处工作。今天，是参加工作第一周的周末。在这个单亲家庭，含辛茹苦几十年的娘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娘一翻标签，突然抬起了头：单价四百八？给娘买这么贵的衣服，你以为你是大款啊。儿子笑嘻嘻看着娘：娘，这上面标的价格都有水分，再说，也不是──
娘正要撕包装袋，听出了什么，急忙停住了手：不是什么？
喝了酒的儿子脸更红了，结结巴巴说，娘，您穿就是了，别管那么多，只当是儿子孝敬您的一份心意。
娘扳着儿子的肩，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儿子就是在娘这样的眼光中长大的。
娘的眼光像刀子一样敏锐，容不得儿子撒一丝的谎。还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隔壁一个孩子告状，说他偷了玩具汽车。其实，那是他在楼道里捡的。在娘刀子一样的目光下，他含着眼泪，乖乖拿出了藏在衣服里的玩具。最后，他那双柔软的小手，挨了娘重重的一巴掌。他哭着说，娘，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娘一边给儿子抹眼泪一边说，捡的也不行，不是你的东西，凭什么揣在身上！这跟偷有什么两样！
挨了打的儿子冲着娘昂起了头：你不是我娘，我要找我爹去！
娘吼道，你爹不在！娘又说，你爹如果在，会比娘打得更狠！
儿子继续狡辩：我爹才不会。你说我爹在哪里，我找他去，看他打我不！
这样的时候，娘会抱着他，柔声说，娘就是你爹，娘跟爹一样疼你……
此刻，再一次面对娘的眼神，儿子有些慌乱了。
娘揣摩出了儿子的心事，盯着儿子的眼睛：跟娘说，这件衣服是不是没花钱？是不是晚上谁请客送的？
儿子不敢看娘，低低嗯了一声。
娘顺手把衣服扔给儿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声。
儿子想安慰一下娘，走过去，坐在娘身边：娘，我刚才说了，这件衣服上的标价是有水分的，没准儿是件冒牌货，不值钱。再说，又不是单独给我的，今天晚上，街西头开洗车铺的董总请客，一起吃饭的同事，每人都有一件，我特意挑了一件女式的给您。
娘又叹了一声：唉，你个不懂事的孩子，这跟钱多少有关系吗？你以为给娘挑了一件衣服是尽孝心，可娘穿在身上，能走出去吗？别人问娘这件衣服，娘有脸跟人说是俺儿子买的吗？还有，那个开洗车铺的董总，他洗车把那条马路弄成了烂泥坑，你们吃了拿了人家的就睁只眼闭只眼，不是等着老百姓骂吗？唉！
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娘坐了一会儿，把那件衬衣收拾好，说，睡吧。
第二天吃罢早饭，娘问，今天休不？儿子说，休。娘说，好，走。看着娘拎着那件衬衣，他有些莫名其妙，想问，却又不敢，只好乖乖地跟着。
很快，娘带他来到了街头那个洗车铺。一些污水流到脚边，他皱皱眉头。娘把衬衣塞到他手里，一努嘴。他一时没明白。娘说，怎么，你要娘给他们送去啊。儿子红着脸说，娘，这样太难为情了吧。娘再一次把刀子一样的眼光投向了他：你应该难为情的是接受了别人的吃请又收了别人的礼物。去不去？你不去娘去！
娘一把夺了那件衬衣就要去。儿子只好从娘手里拿过衬衣，硬着头皮走进了洗车行。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满头是汗，手里是空的，皮鞋上沾着污渍。
娘疼爱地看着他，突然拽着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娘拽他的手很有力。很快，他被娘带到了街后小土山上，一个四周长着杂草的无名墓碑前。
娘突然说：跪下！他惊恐地看着娘。
娘再一次说：跪下。娘的声音很低，却很重。
他不很情愿地跪下了。杂草淹没了他的膝盖。
你不是一直要找你的爹吗？他就在这里。
娘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回头看看娘，又看看眼前这个无名墓碑。
娘说，你爹在这里已经躺了二十四年了……
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说：儿子，你还在娘肚子的时候，你当会计的爹为了给你奶奶筹集救命的药费，偷偷从公家的账目里拿了三千块钱。后来单位查账审计，你爹遮掩不了，自杀了……你奶奶一气之下，旧病复发去世了……
儿子，你爹也是为了尽孝啊。可这样的孝，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墓碑前，只有娘和儿子的啜泣声。许久，娘拉起了儿子。
娘用慈祥的眼神看着他：儿子，不要怪娘瞒了这么久，娘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一切告诉你。娘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但你要懂得，真正的孝，是踏踏实实做人做事，让娘能笑得开心、睡得安稳啊……
墓草青青。山冈寂静。
选自《常德民生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