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小小说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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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哥们儿
  毕吴士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不料被前任局长牵扯,在前任局长被双规之后,很快就被纪委调查。他私下疏通了关系,纪委暗示,只要把举报人的经济损失补偿了,没人追究,就没事儿了。
  可是,如今这社会,谁都想借机讹人,以毕吴士这样的身份,举报人怎能轻易放过他呢。果真,举报人张口要50万,少一分免谈,否则就告到中央巡视组。
  毕吴士暗骂,损失不过5万元,要他妈的十倍!给还是不给,这让毕吴士十分纠结。再者,家里面能凑40万,那剩下的10万怎么办?
  在局长办公室,局长推心置腹地开导他,好好配合组织,别有思想压力,不就那么大的事情嘛!话语暖暖的。
  回想局长初到之时,自己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维护他,关键时候,局长还真是对自己不错啊!
  可是很快,局长话锋一转,说,哥们儿,按组织原则,你得休息一段时间啊。现在形势你是知道的,唉,我也没办法。
  毕吴士明白了,这是叫自己停职啊!看来,局长和自己讲起了原则。
  简单收拾一下办公室里的东西,毕吴士悻悻地拎着包下楼,迎面正碰到副局长老董上楼,毕吴士忽然生出自卑感想避开,可是老董的目光已经直射过来。哥们儿,出去吗?今天气色不错啊!
  嗯嗯。他含糊地应承着,快步离开。可老董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还在追踪着他。
  老董和他是同一批提拔的,两个人曾激烈竞争,内心的芥蒂因此形成,这家伙不幸灾乐祸才怪。他坐进车里,没有马上打火,想平复一下心情。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同学荆春。
  老同学啊,我知道你最近闹心,如今谣言四起,晚上我多找一些哥们儿,给你摆个场子怎样?
  毕吴士的心里重又温暖起来,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够关心自己,真是难得啊!
  荆春是他小学时的同学,五年前他当了副局长之后,从商的荆春就找上门来,交往渐多。
  同学之情很快就弥补了中间的空当,两个人迅速成了超于同学关系的哥们儿。
  这些年,荆春办了几家企业,又是征地又是审批,都是毕吴士一手操作,令荆春感恩戴德,常说,我的就是你的,咱们是一辈子的哥们儿。
  一大桌子的人众星捧月般,让毕吴士重新找到了尊贵的感觉。
  荆春多次举杯,并且多次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没有毕局长,就没有我的今天。为了毕局长,我宁愿肝脑涂地!席间掌声雷动。毕吴士干了一杯又一杯,泪水蓄满了眼眶。
  哥们儿就是哥们儿,哥们儿是能共患难的。每隔一段时间,荆春就会给毕吴士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可是毕吴士没敢谈案情,他知道手机应该是不安全的。荆春就说,你一接电话我就放心了。
  纪委那边的压力不断增大,举报人带着老婆孩子连续一周赖在市委门前喊冤。纪委的哥们儿传话,说书记十分震怒,要从严处理。如果这周内不息访,就要采取进一步措施了。
  毕吴士如坐针毡,为了自己的平安和前途,拿这么多冤枉钱他也认了,可是还差钱啊。赔钱的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能公开,可找谁借呢?
  正在苦苦思索,手机响了,是荆春!荆春,哥们儿!毕吴士的眼睛顿时一亮。但是他挂断了,用另一部手机回过去。
  荆春说,老同学,没啥保密事儿,明天中午我约了一些哥们儿,让你再亮亮相,有必要澄清,你还是经济局的副局长!
  荆春啊,有你这样的哥们儿,我这一辈子感到自豪啊!这个新号码你记下。
  对了,老同学,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没啥问题了?
  荆春,你不知道,那无赖狮子大开口,要了50万,否则一追到底。
  啊,那么多啊!不过,老同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我看就认了吧!
  可是,可是……
  可是啥,心疼钱啊?不是有我嘛!
  毕吴士仿佛听到耳机里面荆春啪啪拍打胸脯的声音。他索性开口说,哥们儿,这样吧,不用你帮太多,就借我10万吧!
  10万?没问题!什么借不借的。话筒里豪气冲天。
  毕吴士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关键时刻还得是哥们儿啊!以后要好好报答他,不过却不一定有机会了。
  赔了钱是不是就啥事都没有了?荆春语气轻松地问。
  铁哥们儿,实不相瞒,赔了钱也会给处分的!
  处分?还能把官儿整没了?话筒那边的语气紧张起来。毕吴士又一阵感动,荆春跟自己真是心连心啊。
  现在我已经被停职了……
  耳机里面立时没了声音,毕吴士以为手机掉线了,拿过看一眼,正在通话计时中。喂喂几声之后,里面才有声音,但很短促。我这边有点急事儿,明天再聊!荆春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念书时就这样。毕吴士收起手机,笑了笑。
  翌日,岳父岳母请毕吴士过去吃饭,他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可是,荆春的宴会更重要,这是哥们儿的一番苦心啊!眼看着到11点了,却没接到荆春的电话。惯例都是这样,荆春邀他吃饭,头一天约好,第二天开饭前一定再打一遍,说,老同学啊,就等你了。
  12点了,电话还没响。自从出事儿之后,他的电话就越来越少了,可是荆春的电话应该不会不打啊!是不是刚才在电梯里没有信号呢?自己是主角,应该主动一点才对,可不能再装屁了。
  这样想着,他就拨打了荆春的电话,没接;再打,还是没接。莫不是新号码他眼生?毕吴士又用原号打了几次,他还没接。
  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宴会噪声大?毕吴士忽然想到,给一同参宴的哥们儿打一个电话不就行了嘛。可那哥们儿说,宴会取消了。什么原因呢?他很好奇,不知道啊,那哥们儿呵呵笑着答。想必是荆春有什么特殊事情了吧?也许吧?那哥们儿呵呵笑着挂断。
  晚上,纪委的哥们儿又来消息,让他明天准备好赔款。他给荆春打电话,没接,连打了几遍,又没接。电话打到荆春家里。铃响半天,一个稚嫩的声音问,你是谁?毕吴士的眼前闪现了一个可爱的胖孩子,荆春的小儿子,超生,准生证还是他给办的呢。我是毕大爷。他熟稔而亲热地说。
  毕大爷啊……耳机里停顿了,他听到稚嫩的声音远了,爸爸,是毕大爷!过了一会儿声音又近了,我爸爸说他不在……
  艳遇
  这真是一次难得的旅行,刚刚他还懊悔呢,太无聊了。可是现在,他暗自庆幸,上天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机会。
  从去指定地点集合到坐在大巴上,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想着婚姻的惨败,越想越闹心,他努力把思绪拉回到这次旅途中来——要不出门旅游为了什么呢?
  导游竟是个男的,矮胖,一股痞气。这让他更加扫兴,看来旅途是不会有什么乐趣的。导游在扩音器里介绍着八天的行程,之后点名。
  吕琳琳!
  在!
  纤细而动听的声音就在脑后响起,他不由得回头,一张秀美的脸瞬间粘住了他的目光。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回,然而心思还缠着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身上,她也是孤身一人。
  出来就是为了寻开心的,旅途中会有一场艳遇?可是,用什么方式博得吕琳琳的好感呢?人到中年,相貌当然不具优势,表明自己的作家身份吗?当下的物质社会谁还会在意你的才学呢?对了,财而不是才,这才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东西。
  他把手搭在鼓鼓的手包上,正了一下身子,他发现自己的衣着还是很有档次的。
  途中,导游满嘴黄段子,多数游客都兴趣盎然。说到露骨的词句时,导游会把目光投射到吕琳琳那里。可是他注意到,吕琳琳眼望窗外,时不时就皱一下眉头。
  换车时,导游殷勤地帮吕琳琳拿行李和包,可是吕琳琳似乎有意躲避,需要拍照的时候,会把目光绕过导游而邀请他来帮助。
  他暗自惊喜,每次为吕琳琳拍照,他都暗叹她的端庄之美。
  在一处景点,导游告诉大家需要另外加钱,一对老年夫妇当即提出质疑,导游就说出很难听的话。吕琳琳率先站出来指责导游,最终维持了原价。这让他对她又多了一层敬意。
  团队餐很难吃,他自己找了一家饭店,正要点餐,一抬头正好接触到吕琳琳的目光,她就在邻座,莞尔一笑,说真巧啊。
  他鼓起勇气,说坐一起吧。吕琳琳犹豫了一下,就大方地坐过来,说,我点好了,一碗面。他加了几样菜,殷勤地夹给吕琳琳。没等吃完,他早早埋了单。吕琳琳说,下次由我回请哦。晚上他梦了吕琳琳一整夜。
  三天过去了,他和吕琳琳熟了,常常坐车坐在一座,看景凑在一起,吃饭也都在一张桌,宛如一对发展中的情侣。
  逛市场时,吕琳琳选了几件纪念品,他认为表现的机会来了,主动付款时却被拒绝了。这让他暗暗自责,不得不重新认识吕琳琳。
  这个时代,好女人已经稀缺了。朋友身边的那类女人,个个都物质得很。一朋友曾告诫说,尤其警惕旅途中的艳遇。此刻,他想很问,哥们儿,我运气怎样?
  他说在作协工作。作家?吕琳琳满脸的羡慕。她说,她自己就是个文艺青年。两个人相见恨晚,最让他心动的情况是,吕琳琳未婚。
  他想,这一场美丽的邂逅,会不会就是自己人生的拐点呢?难道是天意?身边伴着这样一位美女,那是多么骄傲啊!哈哈,一定会把执拗的妻子气得口吐白沫。
  那天晚上,他请吕琳琳到酒吧玩。跳舞的时候,吕琳琳似乎换了一个人,大胆、轻佻、狂野。但是离开舞场,吕琳琳仍回归淑女模样,毕竟是现代女性啊,不足为怪。
  两个人喝了不少酒,他甚至有意识地想灌醉吕琳琳,而吕琳琳似乎没什么戒备,不加拒绝。
  午夜,扶着醉了的吕琳琳回到房间,他脱了她的鞋子、外衣。心怦怦乱跳着,欲念在胸中狂躁地挣扎,但是他没有把握,这是一个好女人,会容许他胡来吗?
  把吕琳琳放在床上,他迈步想走,吕琳琳忽然开口道,喝水。他忙端来一杯水扶她喝下。
  他又要离开,吕琳琳又闭着眼睛喊道,害怕。他越发觉得这是不可更改的缘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那美妙的一夜,如梦如幻。不过他记得吕琳琳的软软细语,她说,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他坚信,必是他成熟的气质和诗人的风度打动了她,他很感动,知音难觅。他终于明白,原来适合他的另一半就等在此处。
  两个人如胶似漆,如度蜜月,他分明看到导游嫉恨的目光。而他,越发精神抖擞,似乎回到了青春岁月。
  两年多了,他努力弥补婚姻中的裂痕,他盼着妻子回心转意,他因此而消沉颓唐,而现在,当妻子给他发来复合短信时,他都没有细看就果断回信,让自己的表态变得异常决绝。他想象着妻子的惊诧与失落,备感畅快。
  这天没有景点安排,全天购物。第一站是当地土特产市场,本地特产很多,有茶叶有食品。他想给吕琳琳买一些带给家人,但被她谢绝了。吕琳琳说,别乱花钱了,这些东西在家里,也可以买到。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一次旅行,竟遇到了一个优秀的女人,不慕虚荣、美丽高雅、正直懂事。他决定在结束的时候向她求婚。
  第二站是名表店,对于这样勉强消费的安排,他烦了。去了一趟洗手间,又抽了一支烟。那对老年夫妇走过来,关切地催道,还不快去找吕琳琳。找来找去,快撤离的时候,他才找到吕琳琳,她身后跟着哈巴狗一般的导游。导游的眼神有些特别,但他不屑一顾。他想,小子,你就羡慕吧!
  最后是玉器商场,吕琳琳挽着他的胳膊,在一处柜台前止步,拿着一款玉镯左看右看,娇笑着问他,怎么样?他说,很好看啊!他本想问吕琳琳是否喜欢,如果喜欢,他会毫不犹豫买下。可是他知道,吕琳琳仅是问问而已——标价五千多元哪,她不是那种奢华的女人。
  三天之后,团队解散。二人分手之际,吕琳琳望着他,脉脉含情,十分不舍。她的嘴唇翕动着,情意绵绵的话就要倾吐而出。
  想说什么,就说吧!他拉住吕琳琳的手,鼓励她。毕竟是女人嘛,有些话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但他希望她能表达出来,因为婚姻太疲倦了,他很想刺激一下麻木的灵魂,他希望听到一句话:我爱你。伴着血液里越来越汹涌的激情,他会回应说,嫁给我吧。
  这话就在嘴边预备着。
  吕琳琳温软的身体贴过来,终于开口,娇羞地说:我喜欢那只镯子,你送我吧!
  他愣怔了,似乎没听明白。吕琳琳说,我可没难为你,你知道吗,导游送我那款手表,也是五千多呢!我才陪了他三次……
  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凡事不要期望过高,否则就会像气球那样因充气太多而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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