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

李小利站在高出地面半米左右的工作台上，前后左右地旋转，准确无误地做着行、停、左转、右转等手势。
　　随着李小利的手势，车流、人流如同开闸放水一样，哗啦哗啦地向一个方向流淌。
　　李小利的工作台，立即淹没在哗啦哗啦流淌的水里。真有点替李小利担心，担心他会被汹涌澎湃的水流冲走。可是，担心总是多余的，李小利的定力很强。
　　这是小城最繁忙的一个十字路口，也是最复杂的十字路口。
　　只要一开闸放行，货车、半挂、轿车、电瓶车、自行车，偶尔还有孩童的学步车，像一个高过一个的浪头扑打过去。
　　李小利在这里一站就是三年。
　　按说，李小利站一年就可以转岗，转到其他相对轻松的岗亭，或者干脆去驻扎在郊区的中队。那些地方，比他现在的工作轻松很多，交通不那么拥挤，工作也变得较为简单。
　　李小利不是不想转岗，而是他的报告每次在送到大队的路上，就被中队截了下来，锁进中队长那个有些老旧的抽屉里。李小利太能干，中队离不开他，上上下下都舍不得他。李小利个头不高，偏瘦，穿一身警服松松垮垮。大盖帽罩在他头上，不英武，倒显得有点滑稽。
　　李小利却长着一双大眼，十分明亮。两条主干道的四个道口，车行道、人行道、斑马线，他只用眼睛的余光扫一扫，便一清二楚。
　　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六点多钟，就在李小利的眼前，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故。
　　正是下班的高峰，天气异常闷热。除了李小利，大家都以十分急切的心情来来往往。
　　一辆电瓶车，突然像疯了似的，从对面的路口，快速穿插过来，与一队洪流中的小轿车发生碰撞。
　　坏了！仅仅五分钟，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所有车流人流便全部停下来。焦急而无奈的喇叭声，夹杂着叫喊声，甚至是谩骂声，声声刺耳。
　　李小利一边用对讲机向大队指挥中心报告，一边走下岗亭，着手处理这场事故。
　　车越聚越多，像开闸泄洪一样，很快越过警戒线。大队长边调动警力，边对李小利放狠话，抓紧疏导！出了问题，唯你是问！处理好了，就考虑转岗。大队长的口气瞬间又软了下来。
　　李小利处理得相当成功：他一边劝导当事双方稳定情绪，一边疏导其他车辆避让通行。只是，事故处理后，李小利由于身体严重缺水，虚脱了。
　　在医院的那三天，是李小利最轻松的三天。医生反复叮咛，休息！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
　　儿子来看李小利，李小利高兴得脸上乐开了花。儿子长高了，发胖了，与自己神似而形不似。儿子读高三，正是人生的十字路口。李小利曾经承诺过，等他转了岗，一定腾出时间多陪陪儿子。
　　李小利攥住儿子的手，心里说，儿子啊，这一天终于可以到来了。
　　李小利还是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那个岗亭。
　　之前，李小利坐在大队长的办公室里，坚决不答应。大队长递过一杯茶，又将他肩膀上的警徽抻了抻。
　　他转身去了。
　　车流，人流，仍像洪水一样，从李小利面前一浪一浪地来，一浪一浪地去。
　　李小利又像木偶一样，前后左右地旋转，做出各种各样标准灵活的手势。
　　有一次，妻子骑一辆黄色的新电瓶车，从他眼前经过。
　　他下意识地敬个礼，脸色红红地看着妻子目不斜视地通过。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有愧于一个称号。
　　三年前，妻子已经是别人的妻子。那天相遇，最多可以称呼为她前妻。
　　春节后的那场沙尘暴，似乎比以往要来得早一些。
　　沙尘在风中飞舞，将那个早晨的太阳弄得一团灰黑。
　　来来往往的车上，都蒙了一层脏乱的沙尘。骑着自行车和电瓶车不得不出行的人们，全部戴上了口罩。
　　李小利屏住呼吸，鼻孔和嘴巴里钻满沙尘。李小利想吐出来，可是一张嘴，他嘴里的沙尘又多了一些。
　　一辆电瓶车突然抛锚在路中间，不大一会儿，十字路就被口堵得水泄不通。
　　车主是个黑大个，戴着口罩，浓密的睫毛上蒙一层沙尘。李小利跑过来，帮助他修理车子。
　　车主并不帮忙，只是用双手不停地按住鼓起来的肚子，眼睛里冒出一丝凶光。
　　李小利一身警服面目全非，一头一脸布满沙子和尘土。他一边摆弄那辆停下来的电瓶车，一边说，大哥，过来帮帮忙哈。
　　黑大个汉子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柔情。他上车启动电瓶车，沙哑着嗓子对李小利说，兄弟，辛苦了！他很想给李小利敬个礼，可是他一直鼓起的腰里，藏着一件十分危险恐怖的东西。
　　沙尘暴停下来，十字路口恢复了往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