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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天下大旱，老天两年了几乎没下过一滴雨。人们吃光了家里所有的粮食，别说树上能吃的树叶，就连地里的草根都挖了回来煮了吃。村子里没有一只鸡的叫声、一只狗的影子。
地里种的庄稼苗还没长出地面，就已经被烈日晒死了。村里的老人们天天执着地到庙里烧香磕头，乞求老天能下场大雨。
老天好像有感觉似的，真的阴了好几天。大人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孩子们好像一下子也有了精神，高喊着：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最后雨终于还是没有下，有人找了个算命的瞎子算了算，瞎子想了好久好久才说：老天嫌我们心不诚，没有给他供猪头、馒头什么的。年月都这样了，上哪儿给他找猪头和馒头上供？村里的很多老人都得浮肿病死了。
村西的一户人家，男人闯关东走了，公公、婆婆也相继饿死了。一双儿女，大的六岁，小的才三岁多，两个孩子饿得连哭都没了力气。
女人这天出门时对六岁的女儿说：妮子，你在家看好弟弟，我出去给你们找点吃的。妮子想着马上就有吃的了，舔了舔嘴唇说：娘，要是找来吃的，就先给弟弟吃吧，我不饿。
女人抱了一下女儿说：我的好闺女，真懂事。
女人挎着个篮子出了门，她走了好多村子，到处看到的都是饥饿的眼神，到傍晚也没要到一口干粮。她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欲哭无泪地往回走。该死的孩子他爹，自己出去享福了，不管一家老小的死活了。
她一想，自己这样说丈夫的不是也不对，他去年不是还往回捎过10块钱嘛。再说，他下井挖煤多不安全，人出了事家里也不知道。她也想过带两个孩子去关东找丈夫，可自己一个字也不识，关东在哪儿，她到哪儿去找孩子们的爹呢。
往回走的路上，她的脚步越来越沉。到家后，两个孩子管她要吃的她可怎么办？她不敢再去看孩子饥饿的眼神。她甚至想，谁要给两个孩子一口吃的，我把身子给他都行。
到了村子外，她再没有勇气往家走。她走到了村北的地里，她望着死气沉沉的原野，眼里闪出一丝绝望的神情。
她仔细地从地里、地埂上像探宝似的寻找着什么。天慢慢黑了下来，她还是没有回家，只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想心事。
天很晚了，她终于挎着沉甸甸的篮子进了家门。一双儿女跑上来，要看篮子里的东西。她笑笑说：你们两个小饿鬼托生的，先上床等着，娘给你们做好吃的，等做熟了，娘喊你们来吃。
两人有些不甘心地上了床，姐姐说：一会儿我们就有吃的了，看娘带回来了不少东西，我们都能吃得饱饱的。
弟弟问：姐姐，你说娘带回来的会是什么吃的东西？姐姐想了想说：只要能吃饱肚子，管它是什么呢。
娘在厨房里忙碌着，趁弟弟合眼的工夫，姐姐偷偷下床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门口，姐姐看到娘在烧锅，锅上的热气在屋里弥漫着。
她悄悄地退了出去，那一刻，她甚至吐了一下舌头，她得意地想：幸亏没让娘发现自己。要让娘看见了，娘得觉得她多不懂事。
回到弟弟身旁，姐姐看到弟弟是真的睡着了，他的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姐姐想，他是不是梦到自己吃饱了肚子？
要是娘看到弟弟睡着了，不肯喊醒他，那我就能先吃到锅里的东西了。我可不能睡着，我肚子里的饿虫都要爬出嗓子眼了，但也不能吃太饱，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哪。想着想着她也进入了梦乡。
女人的手被柴火烧疼，她在厨房里哭红了眼睛。不知这是晚上什么时候了，她看着锅上冒出的朦胧蒸气，回到了现实当中。她想起了两个孩子，她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才扶着墙站了起来。
来到两个孩子身边，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女人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他们已在对食物的渴望中，满足地死去。她一遍遍地抚摸着儿子的头，摸着女儿的脸，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像马上就超脱了一些似的，喝下了半碗砒霜水。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下起了大雨。雨里的街上站满了人，人们兴奋地高喊着：呵呵，老天终于下雨了，我们有活路了！
女人锅里蒸着的是十几个用黄泥做成的窝头。
